生辰
30 萧咏妄觉得自己打感情牌是赌对了,没想到剑圣竟是留下了他。 来到南台山的翌日,为了报答收留之恩,他起了个大早,准备打扫一下院子的卫生,哪知温世佑比他起得还早,已经在院中练剑了。 那剑风宛如游龙,白色的身形宛若惊鸿,他在檐廊下看着,不知不觉入了迷,竟是情不自禁地拿起了一支树枝,学着对方比划了起来。 抛开一切外因,他从小就对剑道非常感兴趣,会缠着山庄的叔伯练剑,练着练着,就忘记了时间,时常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眼前的剑法与身法都精妙至极,是他从前从未见识过的——或者说,从前见过最强的高手,恐怕都难及其项背。 萧咏妄如饥似渴地偷偷学习着,直到天色大亮,对方的剑势停了下来。 朝云叆叇,白衣男子孤傲地沐浴在霞光之中,回过了头,清冷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了他。 萧咏妄顿时如梦初醒,赶忙扔下了手中的树枝,快步跑了过去,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温前辈。我不是故意偷学您的武功的!我实在是没忍住……” 他浑身筋骨紧绷,久久没敢抬起身,然后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抬起了头,见温世佑手中不知怎得又多了一柄剑,对方将剑递给了他。 “温前辈这是……还要我与您比试吗?” 温世佑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比划的他,索性就在那杵着,盯萧咏妄,等他自己悟。 萧咏妄很快反应了过来,大喜道:“您要教我练剑吗?” 温世佑点头,他是从这小孩身上看到了对于剑道的热忱,这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素来是将自家师父视为榜样的,所以他也不介意像是自家师父对幼年自己一样,对待萧咏妄。 他先是摆出了一个起手式,萧咏妄连忙跟着学。 温世佑起了身,纠正他的动作。 萧咏妄的天赋与记忆力是极好的,跟随他练了一次,就能将招数动作全都记住,照葫芦画瓢,也能模仿个七七八八。 然而,他不尽满意,觉得自己与温世佑比,差远了。 两人就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已是太阳高悬,然后关勤越拎着一个食盒来了。 关勤越看见院中的场景,有点震惊,“师兄,你收这个小子为徒了?” 萧咏妄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温世佑,见后者摇了摇头。 相处了这么久,也没听对方说过话,萧咏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于是主动回答道:“没有的。温前辈只是教一下我练剑罢了。” 关勤越便也没多说什么,将食盒递给了他,“就猜到师兄大概不会注意这种问题。以后你饿了,就到膳堂用餐。膳堂地点,出门后随便找个弟子,就能给你带路。” 萧咏妄双手接过,不禁问道:“那温前辈呢?” “师兄?”关勤越瞥了温世佑一眼,答道,“等你到先天境,就会不食五谷了。” 萧咏妄默默地点了点头,待关勤越离去后,他把食盒放到了一旁,重新拿起了剑,认真地道:“温前辈,我们继续吧。” 纵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但他看出温世佑方才教习正在兴头上,便不欲扰了他的兴致。 温世佑翻出了尘封的记忆,依稀记得自己先天境之前,饿肚子的感觉挺不好受的,于是他收起了剑,示意萧咏妄先吃。 “抱歉,温前辈。我会尽快吃完的!” 温世佑跟随萧咏妄进了屋,看他从食盒之中拿出了一盘馒头,一碟咸菜,外加一壶清水。 膳堂的免费伙食几乎每天都是这样,而那些需要另付钱的餐食味道也不怎么样,充其量也就是菜品丰富了些,加了些鱼肉蛋之类的。 温世佑就看着自己这新晋小侍从开始吃了起来,对方似乎极力想要吃得优雅,动作颇为克制,然而还是不免咀嚼吞咽迅速,不一会儿就将关勤越带来的东西全都吃完了。 “我好了,温前辈。” 温世佑想了想,起了身,从柜中翻找了一番,然后取出了一个陈旧的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了一张面值为十两的银票,递给了萧咏妄。 萧咏妄一怔,“温前辈,您这是?” 温世佑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写道:“去膳房再买点东西吃。” 他还记得自家师父曾经说过,小孩子就该多吃一点好的,这样更健康。 “不用了,温前辈。”萧咏妄毕恭毕敬地将那银票归还了他,道,“我已经饱了。” 温世佑还是执意将银票给了他,毕竟一天有三餐呢。 萧咏妄只得收了,他一面将银票折叠好,放入口袋,一面认真地道:“那这钱就当是您借给我的。未来,我一定会还您的。” 这时候的温世佑不以为意,没把这十两银子,以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里,却没想到未来萧咏妄当真是千倍万倍地还给了他。 * 31 两人可谓是一见如故。虽说身份,年龄,资历等等都是天差地别,但他们对剑道的爱是如出一辙的。 萧咏妄更是少数能够跟上他练剑节奏的人,悟性还高,以至于,原本对萧咏妄还心有芥蒂的温世佑没几日就变了心态,开始看萧咏妄非常顺眼,还接受了自家师弟提出的“睡觉一起”,允许萧咏妄在他床上睡。 相处的过程中,他体质的反噬也好了,这便叫他越发身心舒畅。 就在这时,萧咏妄大着胆子提出了想要拜他为师,遭了他的拒绝。他难得仔细地在纸上写了拒绝的原因,说是自己身体不方便,没法担起一个师父的责任。 萧咏妄却表示不介意。在他的死缠烂打,外加师弟的劝说下,温世佑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成为师徒后,两人的相处与之前还是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是名分上发生了变化。 萧咏妄还偷摸地找关勤越问起了关于温世佑的一些事情,关勤越挑着不那么隐私的说了。 当提到温世佑的生辰时,萧咏妄道:“师尊的生辰是十二月二十八日?这不是只有半个月就到了吗?” “恩。”关勤越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一般来说,我们给师兄准备生辰礼物,都会准备两份。” 萧咏妄一愣,“为何?” 关勤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颇有几分慈父谈论自家幼稚孩子的意味,“师兄小时候,他娘亲跟他讲过生辰仙子的故事,大概是每到小孩生辰,都会有个生辰仙子给他们送礼物。师兄至今都深信不疑。若是生辰没收到‘生辰仙子’的礼物,他似乎会很沮丧失望,所以我们的第二份礼物都会署名为‘生辰仙子’。” 萧咏妄先是愕然了一阵,然后“扑哧”笑了出来。 师尊在他心目中一直是高岭之花的清冷形象,却没想到师尊也有这么童真可爱的一面。 要知道,他一个真正的十岁小孩都没有相信什么生辰仙子呢! 很快,萧咏妄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关勤越接着道:“事实上,‘生辰仙子’上承载的应该是师兄对他早逝母亲的感情。通过师兄的兄姊所说,师兄母亲在世时都会装作是生辰仙子给他送礼物,逗他开心,夸他是被神仙宠爱的孩子,让他不至于因为……而自卑。” 萧咏妄抿了抿唇,慎重地道:“我明白了,师叔。” “记住,一份礼物当面给师兄,另一份礼物在子时放在院子门口。” 萧咏妄仔细地记下了,又道:“但是我与师尊一同睡,子时出去恐怕不方便。我能前一天将礼物交给师叔,您帮我放一下吗?” 关勤越爽快地应道:“当然没问题!” 很快到了温世佑生辰日的凌晨,萧咏妄一直没能睡着,心想道,师叔他们应该把“生辰仙子”的礼物全都放在门口了吧? 同时,他也在偷偷观察盘膝打坐的温世佑,生怕对方临时起意,想要一睹“生辰仙子”的“美貌”,亲自出去看,然后保存了几十年的遐想一下子就化为了泡影。 好在温世佑似是入了定,屏气凝神,纹丝不动,这也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家师尊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他的生辰日。 不过,等到天亮,他的怀疑就被打破了,因为刚到寅时,温世佑就倏地睁开了眼,颇有几分迫不及待地下了床,没有拿剑,就迅速跑到了院外。 萧咏妄刚刚跟去,就看见温世佑抱着一大堆的礼物回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礼物堆中属于自己的那份,不由有点小紧张。 他留意到温世佑的嘴角有点微弯,显然是心情非常好,于是他故作惊讶地道:“这是谁送的礼物?怎得送了这么多?” 温世佑停下了脚步,示意他看礼物包装上写的字。 萧咏妄拿起来看了一看,故作震撼地道:“竟然是生辰仙子?她真的存在吗?” 温世佑显得矜持极了,稍稍点了一下头。 “我从来都没收到过生辰仙子送的礼物!看来她真的是特别特别喜欢师尊了!居然送了师尊这么多礼物!” 萧咏妄分明看到,自家师尊的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于是赶忙道:“我也给师尊准备了生辰礼物!” 一早上,来的人络绎不绝,全是长老们,或者温世佑的同门。 小院前所未有的热闹,他们来了后都是先送温世佑礼物,然后看向旁边单独的礼物堆,不约而同地夸道:“今年生辰仙子送给掌门的礼物更多了呢!看来掌门今年一定会有个好运势!” “真羡慕掌门师兄!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被生辰仙子垂青哪怕一次呢?” “……” 在场之人都是“生辰仙子”,然而他们都心照不宣,默契地编造出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托举起了温世佑,在善恶交织的世间中护他纯澈如初。 萧咏妄也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家师尊分明年资高,却依旧心思单纯了,原来是有这样一群可爱之人。 他们平时知道温世佑不喜旁人打扰,鲜少造访,但他们心底却关心爱护着温世佑这个情况特殊的掌门。 这种气氛与环境,是萧咏妄所心向往之的。 在按照与关勤越商量好的计划,给温世佑做长寿面的时候,萧咏妄一直在迷惘与沉思。 原本,他心心念念为全家报仇,灭了皇族,可是……他现如今也不禁思忖起了后果,若真的那样做,那南台派又该如何在江湖中自处?他师尊一世的清名,岂不是也会毁于他的手? 这是他万万不愿看到的。 母亲死前的话历历在耳,她让他不要复仇,要好好地活着。 他觉得自己能走大运,被传说中的剑圣收为徒弟,大抵是父亲与母亲在天保佑。这祥和气氛的种种,无时不刻不在吸引着他,将他越发往“平静生活,不复仇”这条路上赶。 纠结了半晌,他决定还是先不想了。未来的方向,还是未来再说吧。现在,还是师尊的生辰重要! 每次的生辰日,温世佑过得都很开心。 他当然知道所谓“生辰仙子的礼物”都是同门在逗他开心,但是,谁会嫌收到的礼物多呢?再说了,他知道他们这么做的心意,承他们的情。 今年,“生辰仙子的礼物”中,他最喜欢其中的一个茶壶了,做得精致小巧,花纹设计精妙,隐约可以看出他的名字。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份礼物附带的小贺卡,解析上面的字体属于谁。尽管对方明显用左手写的,但他还是能够通过运笔习惯看出,这是自家小徒弟送的。 哼!就知道那小子当时是为了哄他,才会故意说些“羡慕”之类的话,简直是太生硬了! 萧咏妄将长寿面端进门时,见温世佑正在用他送的茶壶喝茶,是以眼睛一亮,心中有点小紧张,又不敢太外泄,颇是含蓄地问道:“这个新茶壶也是礼物吗?师尊喜欢吗?” 温世佑高冷地颔了一下首后,余光见萧咏妄脸上的喜色与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心道,还真是个傻小子,还以为骗过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