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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生日

    丛暮是被手机闹钟叫醒的,他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瞬间觉得整个身子窜过电流,像是被车从身上碾过,下半身仿佛瘫痪一般不能动弹。

    然而他今天还要上课,扶着墙走进浴室洗澡,往后一摸才发现后穴被上过药了——上个月景云臻总是喝醉了以后来找他上床,所以他床头柜里常备了药膏,不知道为什么昨夜竟然被景云臻看见了。

    不知道景云臻是什么时候走的,丛暮想,跟那些只在夜里出没专门吸人精血的妖精似的,他都很久很久没在白天见过景云臻了。把景云臻想成妖怪又觉得有点好笑,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然后沉默下来。

    他这天洗完了澡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一瘸一拐的赶到学校上早自习,幸运的是班主任似乎也迟到了一会儿,他刚坐下,才看见周老太太姗姗来迟的进了门,一脸嫌弃地说大家早读的声音太小。

    只是这份好运没有一直延续到放学。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已经天黑的厉害,一中高三的教学楼在整个校园的最东头,后面紧靠着学生的自行车棚,右手边竟然还有一片没开发成教学楼的山头,茂密的长了不少树,冷风一吹就有点荒山野岭的错觉。自行车棚后面就是丛暮住的小区,两块区域用铁栅栏隔离,丛暮有时会从车棚旁边的小路出校门,避开放学的人群。

    刚从教室里出来,旁边楼梯上跑下来一个高个子男孩,叫了一声丛暮的名字。

    这男孩身高一米九多,宽脸浓眉,长得很精神,是校篮球队前锋,特强一体育生,从开学起连着追了丛暮两个月。

    他身材长相有些唬人,然而追人的法子却特别纯情,每天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雷打不动从四楼跑下来给他送一个苹果,每周六下晚自习后在教学楼门口等着给他送一封情书。刚开始他大概是不好意思,于是叫丛暮班里同学帮忙转交,后来有一天丛暮特意下了晚自习之后等在门口,跟他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有男朋友了。

    那男孩就很失意的样子,但是仍然红着脸说:“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

    丛暮一看见他手上拿着信就有点头疼,他今早拖着残破身躯上了一天课,只想赶紧回家扑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会儿,根本没工夫应付热情的追求者,于是先发制人:“蒋东泽,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有男朋友了,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蒋东泽听他语气带刺也不生气,红着脸问:“可是我,我在学校没看到你有关系那么亲密的同学。”

    丛暮说:“不是同学,我男朋友工作了。”

    男孩挠了挠头:“那你们年纪相差不小吧,年纪差的大的话会不会很不稳定,因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不是!”丛暮打断他,“我跟我男朋友感情很好。”

    正是下晚自习的时间,教学楼门口学生进进出出总有人看他们,两人于是避开人群往车棚走,丛暮在路灯下站定了,说:“你真的别来找我了,快高考了,你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吧。”

    蒋东泽结结巴巴:“我,我之前在信上问你了,我想知道你大学考哪个学校,我想跟你考到同一个城市。”

    丛暮冷笑:“我会上国外的大学,你还说喜欢我,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简直是要把从景云臻身上受的气全都转嫁到蒋东泽身上,可是人家又有什么错呢?

    蒋东泽果然很羞愧似的,连连说对不起,他说:“我的专业好像没法到国外学习,但是你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哪个国家,我会攒钱去看你的……”

    丛暮心烦意乱打断他:“你看我干什么?我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我是有男朋友的,”他从颈间掏出坠着一枚戒指的项链,“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戒指,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蒋东泽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好像一遍一遍在心里这么催眠自己,他就真能得到景云臻一辈子的爱一样——哪怕其实他并没有得到过一秒钟。

    他觉得很累,无法应付眼前男孩过多的爱意,于是抽身要走。

    然而蒋东泽一下子拽住了他的手,那样高大的男孩子弯着腰,用很难让人拒绝的请求语气说:“那可以允许我继续给你送苹果吗……如果你很讨厌信的话……”

    丛暮仿佛在他身上看到自己。

    他低着头,心里突然哽咽了一下,酸涩的毫无章法。

    然而他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不要了,信不要,苹果也不要,你也不要,别再来找我,我很困扰。”

    他转身走了几步才愕然发现景云臻,男人站在车棚铁栅栏的后面,正看着这里抽烟,车停在身后,不知等了多久。

    丛暮心下一愣,不自觉叫了一声:“云臻?是你吗?”

    景云臻吐出烟圈,夹烟的手冲他摆了一下。丛暮感觉自己是一口干涸的井,立刻源源不断的涌出甘甜的井水来。他几乎是霎时便开心起来,从小路跑出校门一直绕过小区花园找到景云臻,平时要走十五分钟的路程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他气喘吁吁的在景云臻跟前站定,几乎忘了昨夜受的伤,显得有点高兴的说:“你怎么来了?”

    景云臻说:“说好你走之前请你吃饭的,要不要一起吃宵夜?”

    丛暮答了好,又小心翼翼问:“能不能买回家吃?外面人太多了,我想跟你两个人……”

    他想在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好好看一看景云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这样的机会。

    两人买了烧烤回家,景云臻看着他,自己倒是没吃几口。丛暮有点不安,刚见到他的热情退去后,脑袋里反而想着刚才蒋东泽那一幕有没有被他看到,他还记得当初景云臻误会他和徐冉的时候有多生气。

    然而景云臻始终没有问过他,丛暮心里非常伤感,他觉得这是最后的晚餐。

    所以他吃的很慢,好像要一顿饭吃到地老天荒一般。景云臻也并不催促,只是一瞬不眨地看着他,偶尔给他递纸巾和水。

    然而吃的再慢也还是吃完了,丛暮手有点发抖,他怕下一刻景云臻就要说判他死刑的话,然而他还是勉力笑了一下,说:“你都没吃什么,都是我在吃了。”

    景云臻说:“没事,多吃点好,你以后也要多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丛暮听他说了这句话,惶惶然要落下泪来,他觉得最近自己神经衰弱,意志脆弱的可怕。

    景云臻又说:“出去要注意安全,好好考试,行李箱里备一点药,别吃太凉的东西,洗完澡以后要接着穿衣……”他也惊觉自己说的太多,于是住了嘴。

    丛暮还在努力装傻,挤出一个笑来,说:“我好像还是不会装行李箱……”

    然而景云臻没有回答他,丛暮知道,他不准备再为自己做这些事了。

    于是他终于落下泪来,轻声问:“你不要我了吗?”

    景云臻没有说话,看他的眼瞳里墨色很深。

    没有说话,那就是还有机会,丛暮吸了吸鼻子,问:“今天要上床吗?”

    景云臻不知为何倒像是突然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面孔忽而惨白下来,他站起来,握着拳头,忍耐着道:“我……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他落荒而逃。

    .

    .

    丛暮在欧洲待了半个月,丛安新申请没批下来,到底没有陪他一起去考试。

    他在法国和英国参加了三所美院的考试,等到十三号登上飞机回国的那一天,巴黎美院已经给他发了offer,他把邮件转给景云臻,丛安新和黄有亮,丛安新激动的说了好小子,又约定了十五号晚上回家里来吃饭——那天是丛暮的生日。

    黄有亮也挺高兴,但是还故意问他:“呦,怎么办,男朋友还在国内呢?”

    丛暮给他回:坚决不异地!

    景云臻的消息是在下了飞机后收到的,上面写:过几天见一面吧,我有事情跟你说。

    丛暮有点失望,连收到offer的好心情都一扫而光,他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倒时差,睡了五个来小时,醒来倒水喝,忽然看见手机上有景云臻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丛暮赶紧放下水杯打开手机,景云臻让他到他家里找他,有话要对他说。

    丛暮仍然身体疲倦,但打起精神来洗脸抓头发,还穿了一件很薄的漂亮风衣,冲着镜子挤出一个笑来,神采奕奕地出门去。

    这天是十五号的早上,他有大半日未进食,但竟然并不觉得饿,只想着景云臻会对他说什么,也许是仍然老生常谈重复分手的相关事宜,这他也不怕,毕竟是生日,景云臻应该不会在今日让他难堪,说过那么多次也没有真的分了手,也许还能往后拖两日。

    也有可能……他又燃起一点幻想,也许是祝他生日快乐,或许还有一个拥抱。他越想越觉得后者比率更大,几乎要在出租车上笑出声来。

    丛暮在景云臻家门外整理了衣服才敲门,手上抓着在巴黎的古着店给景云臻买的礼物——那是一对袖扣,花费了他从考完试到赶赴机场的所有时间挑出来的最漂亮的一对,他心里想,要在开门的一瞬间就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已经僵在脸上,王一诺穿着景云臻的真丝睡衣站在门里,神态自若,仿佛置身在自己家中,左手还端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洋酒。

    丛暮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王一诺笑了,他的脸长得其实非常显小,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笑起来也有一些可亲可爱,然而他这笑就如同一柄钢针一般刺痛了丛暮,他说:“我怎么在这里?当然是云臻请我来的。”

    丛暮呼吸两下,问:“景云臻呢?”

    王一诺说,“你进来吧。”

    他松开门往里走,丛暮只略一思索,就跟着走进去了,他得见到景云臻。

    白天里客厅也亮着灯,中央的原木茶几上摆着一个打开了的蛋糕,大且漂亮,巧克力花边,摆了一圈水灵灵的水果切片,上面还有字,写着“生日快乐”。

    丛暮呼吸一滞,不明所以地看向王一诺。

    王一诺自顾自的从沙发上坐下来,看他还站在客厅门口,也没让他坐,只说:“云臻去买饭了,我想吃星澜的牛排,但是他家不送外卖,所以只好麻烦云臻去拿。”

    丛暮不说话,只看着茶几上的蛋糕,他就笑了笑,说:“忘了说,今天是我生日,云臻上周就订了SIQI的蛋糕,这家不太好订,听说他特意给排在前面的客人一一打了电话。”

    王一诺切了一块蛋糕:“这个点了,你还没吃午饭吧,要不要先吃一块蛋糕?”

    丛暮忍耐着,问:“景云臻什么时候回来?”

    “你来的时候,他才刚走呢,”王一诺笑笑,意有所指,“看上去你俩没有什么缘分。”

    “你想说什么,”丛暮问他,“穿着他的睡衣,炫耀他为你做的事情,像这个家里的主人一样,你想向我表达什么?”

    王一诺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我想说……他不爱你,你还拽着他不松手,你不觉得自己很悲哀吗?”

    “那你这个道德败坏的第三者难道不觉得更悲哀吗?”丛暮机关枪一样气咻咻地说,“如果他想跟我分手,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说,你再怎么在这里显摆,你都还是第三者。”

    王一诺冷声道:“我倒还是真小看了你,你当云臻为什么现在不跟你说分手?因为你还有点用处,他还不能甩掉你。”

    半晌,“你什么意思?”丛暮呼吸一滞。

    “你不是很神气吗?”王一诺嗤笑,“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哭。”

    “你把话说清楚!”丛暮突然提高了声音。

    “不要着急,”王一诺说,“你早晚会知道的。”

    丛暮瞪着他,胸腔剧烈的起伏,只听王一诺说:“要不要吃蛋糕?我都给你切了。”

    丛暮说:“谁稀罕吃你的蛋糕?”

    王一诺说:“这是云臻买的生日蛋糕,虽然是给我买的,但是我不给你,你大概是吃不到。”

    丛暮立马就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愤怒,这种愤怒里夹杂着沉重的痛苦,景云臻和王一诺都知道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但是他只能通过王一诺的施舍得到一点来自男朋友的恩惠。

    王一诺注视他的神情,慢条斯理说:“没关系,反正你可以回家吃你叔叔买的蛋糕,相比之下,景云臻对你没那么重要吧。”

    “你瞎说什么?这跟我叔叔有什么关系?”

    “呵,我瞎说?”王一诺说,“你对你叔叔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你以为能瞒过所有人?”

    丛暮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

    “有没有跟我说没用,得要云臻相信才行。”王一诺一字一顿道,“可是云臻不会相信的。”

    .

    .

    丛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扇门的,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仿佛提线木偶一般下了楼。

    走到小区门口,手机在手里攥了半天,他终于下定决定给景云臻打个电话,然而突然铃声响起来,那头是邻居李伯伯,他说,丛暮,赶紧回家,你叔叔被检察院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