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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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臻从梦里醒来。 厚重的窗帘将卧室内遮的密不透光仿佛一座牢笼,黑夜里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中格外清晰。 咚,咚,咚。 景云臻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额头被冷汗浸湿了。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凌晨三点二十八分,他才躺下没多长时间。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脑海里总是出现刚才梦里的那一幕。 梦里丛暮浑身是血,摇摇晃晃的站在他眼前,用那种虚弱而哀切的气声说:“云臻,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景云臻完全动弹不得,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呆地站在他眼前。他感到心脏被人捏在手心里,随着无法抗拒的力量急剧缩紧,越缩越紧,越缩越紧,直到血肉模糊。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丛暮。 四年前他刚收购了正德的两个公司,一下子身价暴增。明明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他却第一次在梦里梦见了丛暮。 丛暮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瘦的空荡荡的,脸颊却有白生生的软肉,他亚麻色的头发上有细碎的雨珠,那么狼狈又憔悴。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完全被血盖住了,但景云臻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的绝望。 梦里的自己心跳如鼓,攥成拳头的手在不停的颤抖,他几乎想脱口而出,说我没有骗你,我爱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可是最终他没有说出口。 他一秒钟都不能想满脸是血的丛暮,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第二天早上助理见到的就是脸色铁青气压很低的大老板,那天他让助理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去寺庙里找大师求了符。 他手里没有丛暮的什么东西,于是把求来的符跟丛暮的借书证放在了一起————这是他唯一保留的属于丛暮的东西。 丛安新刚出事的时候他忙着周旋王德远,连远远的去看一眼丛暮的时间都抽不出来。等到他有时间去找人的时候,丛暮已经彻底失去了踪迹。 他后来查到,丛安新的那套房子过到了丛飞名下,丛暮在公安局宿舍和学校公寓里的东西都交给他那位霍伯伯处理,而霍松凯恨不得生啖其骨,更不会告诉他丛暮的消息。 他一直以为是霍松凯将丛暮藏了起来,他又小又天真,刚刚失去了家,又没有什么谋生的能力,不会有人会舍得他受苦的,景云臻安慰自己,霍松凯是不会让他受苦的。 可是这么多年,他在霍松凯那里从未发现过丛暮的踪迹。 他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除了一个反反复复的梦,什么都没给景云臻留下。 一开始他很少很少在白天想起丛暮,他很忙,忙着工作,忙着应酬,忙着往正确的方向去走。那时候他生意做得大了些,称得上是功成名就,有很多生意场上的人情往来,身边成日里闹闹哄哄,红灯绿酒。 他好像是一个人上人,过那种人人艳羡的生活,他们敬他,爱他,害怕他,也想成为他。 但是他很累,他自己带着面具,也每天看着别人带着面具在他眼前晃,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分辨这面皮下面是刀枪还是陷阱。 至于真心?他是聪明人,分得清真心和假意,有很多人想给他真心,但那是无用物,他不需要。 严平那家酒吧是他少有的能放松一点的地方。他在那里有一个单间,有时会去喝酒。他去的次数多了,有人就动起了脑筋。那时他在谈一个合作案,有几位合作方,其中一位买通酒吧里的侍应生给他用了一点药,然后推了自己的人进单间,想给他送一个礼物。 那天他其实已经喝得有点多了,倚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等他浑身躁动地睁开眼,正看见膝盖上伏着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低着头,双手揽着他的腰,温热的嘴唇贴着他的腰腹细吻。他让药烧的有些糊涂了,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于是很轻地摸了一下男孩的脸,很温柔地说:“怎么又撒娇?” 那男孩子不说话,从他腰腹间渐渐吻上来,吻在他唇角。景云臻让他弄得有些痒,忍不住笑了,说:“还不睡,明天早上起不来床,小心早读又迟到。” 那男孩子有点疑惑,但是没有出声,抬头又去吻他的唇。景云臻知道这样晚了,不能再碰他了,他一边强压下心里的躁动,一边迷迷糊糊地还想要回应他的吻,这么一睁开眼,他整个人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 他好像很震惊,伸手一下子把男孩推在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蹙着眉问:“你是什么人?!” 药效渐渐上来了,他脑子里变得混沌一片,四肢百骸像是有火在烧————这是最烈的药,地上的男孩子扶着腰等着男人抱他,他有经验,这一般不会耗时太久。 但是男人像是疯了一样在不大的酒吧单间里四下寻找,他掀翻了沙发,扯断了窗帘,像困兽一样压抑地低吼。 他红着眼,掐着男孩的脖子问:“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男孩无法喘息,呜呜咽咽地求饶,但男人完全像是入了魔,那架势是真的想要把他掐死。 后来男孩用尽全力碰掉了一个玻璃花瓶,严平听见响动,带人进了来,将已经奄奄一息的他救下来。 听说那天景云臻将单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坏了,他从此在ash威名远播,所有的少爷都知道,没事不要在景总跟前碍眼。 严平也让他吓坏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景云臻捂着眼睛,喉头滚动,一时没有说话。 严平看他手掌抖动,紧紧咬着后牙,整个人失魂落魄一般,忍不住说:“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过了半晌,景云臻平静下来,他放下手,说我没事,语气毫无波澜————只是灯光一闪,严平看见他眼角似有湿润的水迹。 景云臻只是心里突然明白了,他以为丛暮是前尘往事,久远的只能在梦里相见,但其实不是,他是现实,只是不能碰。 他也不是不想要真心,他只是得到过最好的,所以不期待别人的真心。 从那天之后,丛暮突然不到他的梦里去了。景云臻在理智上知道这样更好,因为他深知他们已经走到无路可走,他不敢再想以后。既然没有以后,沉沦就是荒唐。 可是他仍然做了一些努力,试图让丛暮回到他的梦里。 没有用,他没有再梦见过丛暮。 他那段时间迅速地消瘦下去,人也变得更加不近人情,几乎称得上是冷酷和坏脾气。 后来又有一次和严平喝酒,严平已经有些醉了,问他为什么突然瘦了下去,瘦到仿佛失去了一些生气。 景云臻还有些清醒————他现在已经不允许自己喝得太醉,他说我睡不好。 严平问,你为什么睡不好? 景云臻盯着手里的酒杯,语气很低,近乎梦呓,但竟然带着一些笑,他说:“他不肯到我梦里来了,他生气了,嫌我碰了别人。” 他不再做噩梦,但竟然怀念。 后来他一复一日地做他的人上人,日复一日的周旋,算计,奔波,为了他过去孜孜以求的一些东西。他把这些东西攥在手里,还是觉得饿,觉得望眼欲穿,觉得痛苦。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等得太久,老天爷也露给他一点怜惜,时隔四年,景云臻终于又梦见了丛暮。 明明白天有那么多工作等着他,有那么多人要应付,一个差错就会造成巨大的后果,可是他只想溺死在梦里。他的梦已经过了大叫着醒来的阶段,现在已经可以梦见往自己心脏上开枪跟丛暮一起死了。 一起死也不是不好,景云臻想。 在梦不到丛暮的那么多年里,他开始在白天无法抑制地幻想以后,如果他还有这个运气再见到他——-他想,也许我可以远远地看着他,如果他还画画,我就去买他的画,如果他和人恋爱,我就偷偷去给他把关,如果他遇见困难,把命拼上我也帮他。 也许这就是全部了。 他不敢靠近他,怕克制不住自己将他绑在身边的欲望。 可是他明知道,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丛暮永远不会原谅他。 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你还会朝他走过去吗?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可是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在第二天见到丛暮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