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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童年

    “我小时候是在麓县长起来的,其实也没有长到很大,十岁的时候就搬走了。”景云臻和丛暮往前走,四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道路两侧是春天并不茂密的杂草和一些野花,偶尔有相连的店铺仍在营业,劣质招牌因为日复一日的风刮雨淋而颜色暗淡。

    “原来你带我去的‘家乡’也是在骗我。”丛暮说,他语气并不显得愤慨,只是习以为常后的平静。

    “抱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实在已经道过太多的歉,这其中的真心经过层层稀释,在听者的耳朵里逐渐显得毫无意义。

    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一点,我父亲和母亲没有婚姻事实,但是他们感情非常好,所以后来有了我。因为我父亲所从事的……职业,非常危险,所以他们把我放在这里,平时由一位婆婆照看。而我母亲跟我父亲在城里生活,他们不常回来看我,但是每次回来的时候年幼的我都非常开心。”

    景云臻望着远处,仿佛渐渐陷入了某种虚幻的回忆:“我仍记得我父亲会把我顶在肩膀上,在院子里玩耍,母亲会做小动物图案的面点和很香的蛋炒饭,他们对我非常温柔而纵容。”

    “照看我的婆婆性情冷淡,不太同我交流,所以我的童年很无趣,只有父母来的时候才有一些快乐。”

    他轻轻蹙起眉头,目光晦暗不明:“我十岁那年父亲在看守所去世,母亲连夜跑到家里来见我。她当时衣冠不整,满脸都是泪痕,样子非常糟糕。她对我说我没有父亲了,她说是……是丛安新,让我失去了父亲。她两只手钳住我的肩膀,瞪着眼睛盯着我,要我发誓为我父亲报仇。”

    “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简直要傻在当场,我还没有来得及为父亲悲伤,就要被迫背上复仇的重担。其实我那时还理解不了复仇是什么,但是我母亲嘶吼着让我答应,她不停地流泪,发抖,不停地哀求我……没有一个孩子会拒绝他母亲那样的目光。”

    “我答应了。然后……她在我面前跳了楼。我把婆婆叫醒救人的时候她还没咽气,只是睁着眼睛一直不停地看着我,用气音说‘你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了’,我已经完全吓傻了,只能点头,机械地重复她的话。”

    “后来到了医院之后我才知道,我母亲那时候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我本身马上就要有一个小妹妹了。但是,当然,我失去了我的母亲,还有小妹妹。”

    “至于报仇,我后来常常想,她好像用她的死把这个咒语封印在了我的身体里。她不能承受失去丈夫的痛苦,她也不肯自己去复仇,于是选择了死亡,带着她未出生的孩子,而把这个任务强加到了我身上……可是我,我的身上已经有了这个咒语,我又能怎么办呢?”

    “从那以后我离开了这里,跟着我父亲的手下生活,但是这更像是一种寄居,因为他们只是为了帮派间所谓的义气和规矩而不得不这么做,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稀薄的感情。我小时候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景云臻苦笑一下,“我的性格古怪,长相也太过锋利,所以你说我有魅力,我是不能相信的。但是但凡有一点,这也是你的功劳,丛暮,你把我变得像一个有感情的人了,我不再是一个通过伪装自己换取人类信任的怪物。”

    丛暮很久没有说话,月亮渐渐升起,郊区的星星非常亮,不像是城市里藏在层层浓雾后模糊的光点,景云臻走在他身边,小心地等待他的反应,就像是祈求最后的判决。

    “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是说,在酒吧的那个晚上,你是因为我和丛安新的关系才接近我的?”

    “不是,”景云臻说,“我见到你完全是一个意外。那天晚上过后,我有点喜欢你,我觉得你很乖,长得好看,在床上也很对我的胃口,我本来打算等你醒了以后,问你愿不愿意跟我相处一阵子……但是我看到了你的借书证,你的姓很独特。”

    丛暮点点头:“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不起,我承认我跟你在一起的目的不单纯。我既毫无办法的被你吸引,又不得不提醒自己要一次次疏离你,伤害你,”景云臻用那种极力压抑着苦楚的语气说,“我几乎绝望地知道我一定会爱上你,可是我身上有我母亲的咒语,我不能允许自己爱上你……”

    他的声音非常沙哑:“我的所作所为让你感到痛苦,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但是,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最后那一刻,我已经放弃了复仇……后来我执意与你分手,因为我既无颜面对你,又觉得愧对我的父母——即使我那时已经非常爱你。”

    丛暮笑了一下:“我以为你要把我和我叔叔赶尽杀绝。”

    景云臻闭了一下眼睛:“我只是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时候王德远手上有很多连我也并不知道的证据,王一诺以我的名义提起上诉,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那天在你的办公室里,你对我和我叔叔的仇恨不是假的,你说要让我们付出代价。”

    “我那时候只是气坏了,因为突然之间一切都脱离了我的掌控,王家撕毁了合作协议,我被摆了一道,我突然意识到我对你的爱,可是又发现你可能对你的叔叔……我那时候还是太年轻,太弱,手上没有筹码,如果是今天的我,一定可以处理好这些事,可是那时候我什么都没做到,我对你发火,搞砸了一切。”

    他们停在一座不知废弃了多久的院子外面。隔着铁门,院子里杂草丛生,三层小楼外贴着的粉色瓦片已经发霉剥落,透露出久无人烟的灰败。只是因为这里时间过得慢,所以这座院子得以保留。

    丛暮仰着头看三楼的那扇窗户,仿佛有一个女人曾经从那里夺窗而出,重重地摔在院子的草地上,她身上的血渐渐染红了干涸的土地,也湿润了孩子的眼睛。

    丛暮远远地看着那扇窗户:“你在这里建福利院,是想为你的家乡做点事情?”

    “没有那么高尚。”景云臻说,“其实我对这里没有什么感情,只有一些拼命想要忘却的记忆。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回过这里,当年你说想回我的家乡看看,我也不愿意带你回来。”

    “那是为了什么?”

    景云臻长呼一口气:“我们分开后的有一年,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太好,大师建议我以你的名义做些善事,就当为你积德,所以才有了这些福利院。之所以建在这里,只是因为我当年骗了你,如果还有机会,我希望能带你到这里来,告诉你我那些曾经极力隐瞒的过去,我不想再隐瞒了,我希望能坦率地面对你。”

    丛暮一时没有说话,半晌,突然抬头问道:“前两天,是你让宋麟带我去ash?”

    “……是,”景云臻解释道,“周域想要联系你办展,我知道你并不想见我,所以请了宋麟作陪。”

    丛暮闭了闭眼睛:“景云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景云臻顿了一下,片刻后,点了点头:“那日严平在店里,我的本意是请他帮忙解释那个男孩子的事,我知道你们碰到了老金和安邦,但那并不是我做的安排。丛暮,我理解在你心里我毫无信用可言,可是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希望你误会。”

    丛暮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无丝毫笑意:“你画了那么多侧影,画的是我还是他?”

    景云臻平静道:“是你,只有你。”

    丛暮低头笑了一下:“云臻,你现在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不得不提起精神去分辨。”

    “你不肯相信我是真的爱你,不肯相信我是为了你做这些事情,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自己值得被爱?”景云臻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丛暮,无论如何,我不会再对你说假话————时间还长,我们且慢慢来看。”

    丛暮与他对视。

    景云臻的眼睛非常迷人,瞳孔漆黑,睫毛浓密且纤长,双眼皮褶皱很深,顶好的黑曜石一样镶嵌在高耸的眉骨和鼻骨之间,自上而下看人的时候一有种冷峻且骄矜的克制,然而这冷感之下又仿佛藏着近乎疯狂的暗涌。

    丛暮避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绕过他朝前走去。

    两人回去的时候找了司机开车,路途颠簸,丛暮这一天奔波惊吓太多,不知不觉就在车后座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倚在景云臻的肩膀上,手被他握住,男人的风衣盖在他身上。而男人闭着眼休息,前排的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醒了?”景云臻听见声音睁开眼,“累坏了吧?我们到楼下了,赶紧上去歇歇,今天晚上早睡,睡个好觉。”

    丛暮直起身来,看见景云臻动了动僵直的脖颈,关节发出细微的声音。窗外天色漆黑,他身上还绑着绷带,不知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多久。

    “怎么不叫醒我?”丛暮问。

    景云臻微微笑了一下:“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多待一时一刻也行。今天让你不高兴了,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找什么理由才能见到你。”

    丛暮揉揉眼睛:“我没有不高兴。”

    “那我能不能上去喝口热茶?”景云臻还是笑,“等了这半天,确实有点口渴。”

    他俩上了楼,七星和瓢虫喵呜喵呜地迎上来,这两只猫肉长得飞快,丛暮一手一个捞起来,本来想分给景云臻一个帮他担担重量,一看他那受伤的手臂,胳膊一拐,又捞回了自己怀里。“沙发上坐一会儿吧,我给你倒茶。”丛暮给两只猫添了粮,泡了热茶端过来,“你让司机回去了?那你一会儿怎么回家?”

    景云臻喝了一口热茶,舒服地眯眯眼睛,倒有点像闹觉的猫:“没关系,这点小伤,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

    丛暮没说话,无意识地伸手撸猫。

    瓢虫本来在他怀里待得好好的,一见七星跳上了景云臻坐的沙发,“喵呜”一声朝着景云臻手上的胳膊弹出去了。

    丛暮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是怕她一头撞上去,略微站起身来想捞她一把,然而一个没站稳,自己反倒扑到男人身上去了。

    景云臻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想让我留下,说一声就是了,也不必如此热情,反正只要你说,我都依你。”

    下一刻,丛暮被男人掐着腰抱在膝盖上,捏着后颈吻住嘴唇。

    男人唇齿间还有很清淡的茶香,然而他的舌如同世间最懂得投机取巧的狐狸,在丛暮的上颚打了一个转,一瞬间,丛暮浑身一个激灵,连同筋骨都酥软下来。

    “宝贝儿,张嘴。”景云臻在他唇角呢喃,他的睫毛扫在丛暮的皮肤上,那种痒一直渗透到心里。

    然而丛暮推开他:“先去洗澡,我们今天都在地上打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