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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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臻的手术做了五个小时,丛暮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旁边陪着严平,宋麟,还有景云臻的助理和几位秘书。 宋麟最沉不住气,绕着走廊来来回回走了一百八十遍,看得严平头晕眼花,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别转悠了?” “我心里着急,”宋麟皱着眉头,“怎么还不出来,这都大半天了?” 他急得抓耳挠腮,严平却不看他,一瞥长椅上端坐的丛暮,眯眼细细分辨————他看不懂这个男人。 不要说跟宋麟相比了,刚才景云臻被医生推进手术室前紧紧拉着丛暮的手,边上助理都忍着眼泪说了两句话,唯独丛暮清凌凌地站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景云臻没理别人,最后对丛暮说:“照顾好自己。” 他这才点了一下头,屈尊降贵应了声“好”。 严平不知道景云臻跟丛暮到底有什么过去,只觉得这个男人是真的道行高。 又过了二十分钟,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率先走出来,对众人说:“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严平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他道了谢,猛然听见身后景云臻的助理惊呼一声:“丛先生!”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丛暮让穆全扶着站起来,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坐的太久了,猛然站起身来,全身血液上涌,一时竟发了昏。 手术室前的走廊里只开了一盏并不明亮的吊灯,严平看见丛暮的睫毛极缓慢地抖了两下,然后他捂着心口,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 . 景云臻醒来时是一个凌晨。 他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寂静而空旷,他摸索着,独自在黑暗无光的隧道中穿行。 这条路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他走了太久,不免有些怠惰,甚至埋怨这黄泉路也如此折腾人,实在很不应该。 不知时间又过去了多久,这隧道的尽头远远传来一丝光亮,像是一盏灯泡悬挂在半空中不停地摇曳。景云臻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向着那光亮走去,又行进了百来米,四周顿时天光大亮,连隧道岩壁也一并消失不见。 他让这天光晃了眼,闭目适应了半晌,刚一睁眼,只听有女孩子银铃一般的笑声自远而近地传来,她咯咯笑着,奶声奶气地嘟囔着些什么。 接着有成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道:“曦曦,别跑了,到爸爸这里来。” 景云臻浑身悚然一震,急忙转过身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陆子峰仍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身材高大,浓眉深目,说话的时候声若洪钟,气势非常迫人。他身前站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穿鹅黄色的小裙子,小脑袋上梳着双马尾,面颊粉白,可爱的好像洋娃娃一般。 陆子峰双手一伸,将笑闹着的小女儿捞起来放在了肩膀上,两只手牢牢地护着她的腰。 她坐得那么高,但仿佛一点儿也不害怕,还睁着两只大眼睛四下地打量。这么一转头,好像突然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景云臻。 那一刻,景云臻清晰地看见她眼睛弯弯地笑起来,露出了细白的一小排牙齿,对着他甜蜜蜜地喊了一声:“哥哥!” 于是陆子峰也转过身来,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一般,对着景云臻点头,笑道:“回来了?去洗手,马上就吃饭了,你妈妈做了你爱吃的蛋炒饭。” 景云臻仿佛完全怔住了,脚下扎了根一样一步都不能动弹。 半晌,他喃喃地叫了一声“爸”。 “嗯?怎么了?”陆子峰奇道,“今天放学不饿?往常一提到吃饭你可早就迫不及待了。” 小女孩嘴里喊着“哥哥”,闹着要从陆子峰的肩头下来。 她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去牵景云臻的手,拉着他往厨房走过去,神神秘秘地仰着脸冲他说“哥哥吃柚柚”。 景云臻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力气小得跟兔子一样,他却那样顺从地由她牵着,一步一步走到厨房里去了。 女人正在盛饭,她背对着他们,围了一个浅蓝色的格子围裙,头发挽成发髻,松松地盘在了脑后。 景云臻望着那背影,一瞬间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间干涩,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哥哥,”小女孩垫着脚打开冰箱的门,从里面拿出她上幼儿园用的饭盒,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献给他,仰着头期待道,“哥哥,今天中午,老师发了一个柚丸子,我留了半个给你,给你,你拿着,可好吃了!” 女人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说悄悄话的儿女,笑道:“曦曦又留了什么好吃的给哥哥?好呀,连爸爸妈妈都不给,就知道偏心眼你哥哥。” 小女孩将饭盒塞进景云臻的手里,拽着他的手理直气壮道:“妈妈说哥哥在长身体,曦曦也在长身体,所以哥哥和曦曦多吃柚柚!”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两个小馋猫,来,帮我把菜端出去,我们准备吃饭了。” 景云臻从她手里接过碗,指尖碰到了她的手,温热的,软软的,母亲的手。 他突然难以自抑,低低叫了一声“妈妈”。 女人见他突然涌上了泪,却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安慰似的用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道:“好了,知道我们云臻受委屈了。” 客厅的餐桌上林林总总摆了好几样菜式,小女孩抓着鸡翅吃得一嘴油,还要口齿不清地跟大家讲她在幼儿园发生的事情。 女人拿着纸巾帮她擦嘴,“曦曦,我们吃完饭再讲话,像哥哥一样,好不好?” 没想到小女孩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说:“哥哥,你也跟曦曦说说话吧?这样妈妈就不会单单说我了。” 于是大家都笑起来。 他们吃完了饭,陆子峰摆摆手,道:“先不要收拾,云臻,我跟你妈妈,想跟你讲两句话。” 景云臻坐在座位上,紧紧攥着拳,等待着陆子峰的判决。他心里焦灼太甚,以至于反而有些空寂。 果然,男人缓缓道:“云臻,到这里就可以了,早些回去吧。” “爸……”景云臻茫然地喊了一声,他好像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口,但又仿佛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你妈妈也知道,”陆子峰说,他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景云臻,那目光坚定却平静,“我和你妈妈,还有你妹妹,都很好,你不要牵挂我们。” 景云臻心口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要哭,云臻,”陆子峰说,“你是男孩子,你要坚强。” “爸,”景云臻低声道,“我……您和妈妈,会怨我吗?” “怨?”陆子峰笑了一下,“若是要怨,也应当是你来怨我和你妈妈。我们为人父母,没有给儿子做好表率,这是其一。没有尽到养育之责,这是其二。子不教,父之过,我有什么道理来怨你?” “可是我……”景云臻话说的有些颠倒无措,“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做不到……” “云臻,”陆子峰了然道,“过去的一切已经永远无法改变,这是你有且仅有一次的人生,不应该为任何人的过错埋单。” “爸爸……” “你爸爸说的对,”女人温柔地看着他,“往前走吧,孩子,你的人生还很长呢,”她握着丈夫的手,“做你想做的事情,跟你爱的人在一起,这一辈子,才不算白活。” 景云臻的视线缓慢地从他们的脸上一一划过,他忍耐着胸腔的震动,叫了一声“妈妈”,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四周的景象逐渐扭曲变形,他在重新陷入黑暗之前,听见小女孩小声地问:“妈妈,哥哥不能留下来陪我玩吗?” 女人的声音温柔地道:“哥哥呀,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呢。” . . 景云臻好像长久地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整个人如同悬在海水之中,被流动的液体包裹着,不知道要漂向何方。 渐渐地,四周的海水被光线撕裂,他感觉自己被缓缓地从海底托起,水流顺着他的耳鼻划过,慢慢与他交错。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仿佛触到了坚硬的地面,景云臻缓缓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洒满阳光的客厅之中。 他环顾四周,只见客厅的茶几上摆了一杯浓茶,沙发上散落着打开的报纸,空气中有幽香清甜的茉莉花香一阵阵传来。 “来了?”来人推开卧室的房门,踱步到沙发前坐下,平静地打量了他一下,“你就是景云臻?” 这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鬓边已经有些发白,但是人非常俊朗挺拔,举手投足自有一种军队出身的干脆利落。 景云臻透过照片打探他无数次,这才是第一次同他见面。 他应了声,只听丛安新道:“坐吧,别站着了。” 他在丛安新身侧的沙发上坐下来,男人问:“喝不喝茶?” “不用麻烦了,”景云臻道,“吃过饭来的。” 丛安新点了点头,两手交叠搭在小腹上,看着他,问到:“暮暮现在还好吗?” 景云臻在这鬼门关逡巡良久,直到他提起丛暮,心里才仿佛突然有些回到人间的意志。 “小暮……现在在做策展人,”景云臻好像这时才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他组建了一个工作室,已经办了十来场展览,其中还有与政府部门的合作项目,在业界很有名气。” “这小子,还不错,”丛安新小声嘟囔,眼底仿佛有些温柔的潮水,他抬起眼来,对景云臻道,“再多说一点。” 景云臻的视线落在阳台的那盆茉莉花上,好像陷入回忆一般,唇角渐渐带了一点细微的笑意:“他长高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能吃,最近特别喜欢喝乳鸽党参汤,自己一个人能喝两人份。” “他养了两只猫,一只叫七星,一只叫瓢虫,都特别黏他。” “还有,他现在在儿童福利院做义工,教那些留守儿童画画,孩子们都很喜欢他,说他画的好,人温柔,长得也帅。” …… 他话音落下,室内一时没有人出声。 半晌,丛安新低声道:“他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在我心里,他一直还是一个小孩子呢。” 景云臻知道他有话要说,只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丛安新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沙发扶手,垂着眼睛,道:“当初我哥嫂去世的时候他才三岁,那么一点点的人儿,躲在太平间外面的墙角谁叫也不理,然而一见着我,那双睁地大大的眼睛里立马蓄满了泪……”他闭了一下眼睛,“我见这孩子哭,心里像是被人砍了几刀,当下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他健康快乐地抚养长大,不能叫任何人让他哭。” 他定定地注视着景云臻的双眼,声音慢慢地停住了,似乎在等他的一句话。 “无论我与小暮往后如何,”景云臻起誓一样,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如果他还肯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尽我所能,一辈子爱护他。” 丛安新并未答话,只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茶。 “……我曾经做了错事,”景云臻道,“您为什么还愿意同我说这些?” “为什么?”丛安新低低念道。 “我自认这一生,为人为官,可称清正廉洁,可是最终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淡淡道,“你也在这条路上走过,知道这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受一点点这样的苦。” 他望着窗外,轻声说:“无论是暮暮,还是你,你们还有大好年华,快意人生,本不必如此,深陷泥潭。” 说罢,他突然笑了一下:“人老了,孩子们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了,只是你答应我的话,不要忘记。” 景云臻郑重其事道:“我会牢记于心。” 丛安新颔首:“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吧,我要继续看报纸了。” 景云臻突然感觉心间有些酸胀,连忙问道:“您还有没有什么话,想带给小暮?” 丛安新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你告诉暮暮,叔叔一切都很好,我非常想念他,让他好好照顾自……不,”他话音一顿,仿佛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景云臻见他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半晌,缓缓道,“你不必同他说什么,不必……什么也不必说了。” 他话音未落,景云臻仿佛突然被从这一场景中抽离而去,在一片白色碎光中脱离重力一般重重地向下陷去。 他闭上眼,脑海中记得在最后一刻,丛安新一瞬不眨地看着他,低声道:记着你答应过我的话。 他在这话的尾声中跌落了百米,就在即将重新陷入黑暗的时候,仿佛被一股力量猛地推了一下———— . . 景云臻睁开眼睛,视线在病房内逡巡一圈,于是看见丛暮背对着他坐在桌子前面吃饭。他身上披了一件薄风衣外套,左手放在椅子上,微微弓着腰,右手拿着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似的,挑三拣四的拨弄。 景云臻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只注视着他的背影,就觉得眼角突然有些发烫。 床头的仪器突然响了两声,他在丛暮骤然回身的目光中微微笑着说:“小暮,到我这儿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