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尘
且说这个世界在之前湘朝时就男多女少，魏朝立朝四百余年，女婴诞生更是少之又少，魏朝灭亡后又经历了长达百年的各方势力割据混战，人口锐减，礼乐崩坏，等到了如今的宁朝统一全国立朝之际，所存人口不过是魏朝最鼎盛时的十分之一，且全国无一女子存活，这个维度正式进入了艰难的单性繁殖时期。 到现在，宁朝不过立国四十余载，正是休养生息，恢复人口的时候，民风还算开放。我们要讲的故事就开始于宁朝丰元二十三年。 故事里的主人公叫做韩家华，他，死了。 韩家华生前是个读书人，丰元六年出生在宁朝沂水村一户庄户人家，上边还有一个大他五岁的哥哥，名叫韩家荣。因两个爹爹颇为能干，又有祖辈余荫，这十几年来无灾无祸，家境还算殷实，所以他从小也是衣食无忧，尤其是在六岁进学堂不久就表现出很强的读书天赋，虽说不上过目不忘，但他背书也很是迅速，而且对书上的内容也颇有见地，很得学堂里的先生看中。 他爹韩金忠一直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能出人头地，帮韩家改换门庭，所以早早就送韩家荣进了学堂，可惜韩家荣平日里看着伶俐，读书时却十分木纳，先生也觉得他若是走科举之路，希望十分渺茫，所以认了些字就不再读。到了韩家华这儿，竟能得先生夸奖，这让韩金忠看到了改换门庭的希望，所以对这个小儿子颇为看重，一直努力供他读书。 韩家华也争气，六岁进学堂的他在八岁时就被先生引荐去了镇上的学堂读书，成绩在学堂里一直名列前茅。十三岁时就考过了县试，成了一名童生，这在沂水村可是难得的，韩金忠自觉小儿子给韩家长脸，也十分骄傲。可韩家也不是人人开心，韩家荣的夫郎高汇看着春风得意的韩金忠，气就不打一处来。 韩家本不是什么贫寒人家，可为了供韩家华读书，本就有些精细的家舅更加小气抠门，平日里就一点油星都看不到，其实本不必如此，也只有韩家华回家时饭食好一点。这事高汇还能忍受，毕竟是庄户人家，大家都俭省惯了。可地里、家里所有的活计自己一点都逃不过，不仅逃不过，就连韩家荣做工赚点钱都要一分不留的交到家舅那里，可最后都花去哪了呢，全都填给了韩家华读书！ 日复一日，高汇的怨念越来越深，连带着韩家荣对自己弟弟都有几分不满。尤其是高汇生完孩子，不过七天，就因为家里没劳力又不愿意雇人干活而被家舅催促着下地干活，连月子都没做好时，这种不满达到了顶峰。他一直忍耐着，果然终于有一日，他找到了发泄这股怨气的地方。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韩家华考上童生的第二年春天，在镇上学堂读书时忽然昏迷不醒，被送回了家中。韩金忠夫夫心急如焚，带着韩家华四处寻医问药，散尽家财，可惜，就连韩家华昏迷的原因都找不到。 不仅如此，韩家更是祸不单行，韩金忠为了筹措韩家华的药费，在外出做工时不慎从高处跌落，当场人就昏迷不醒了，延医问药也没能夺回他的性命，没过几天就咽了气。而韩家爹爹再经历了幺儿昏迷不醒，丈夫重伤不治离世这一系列打击，早已是心力交瘁，油尽灯枯，没过多长时间也跟着撒手人寰了。如今的韩家，只剩下韩家荣一家三口和一直昏迷不醒的韩家华了。本来韩家荣对弟弟也算尽心照顾，可架不住日复一日，再加上高汇在一旁不停地吹着耳旁风，时间一长，韩家荣的心思就歪了。 “弟弟一直这样昏迷不醒都快两年了，就连一年前家翁、家舅离世时都没能醒过来，我看他醒过来的机会也不大了。他是你弟弟，咱们可以一直照顾他，可咱们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说句难听的，万一哪天咱们没了，他还昏迷着，难道还要儿子来接着照顾吗？再说，弟弟年纪也到了，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他了，办个喜事冲冲，说不定家华能醒呢！”自从韩家二老离世，高汇抓住机会就会跟韩家荣说些看似有担当，实则是想尽快摆脱韩家华的话。韩家荣也动摇了，最终同意了高汇的想法，哪怕贴些钱，也要将韩家华嫁出去，美其名曰“冲喜”。 高汇一心想要摆脱韩家华，自然不会帮他娶妻，所以最后是在十里八村帮韩家华招婿，这事弄的人尽皆知，大家都当笑话看，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娶一个昏迷不醒快两年的废人。可令人惊讶的是，这事儿最终居然成了，真的有人愿意娶这样的韩家华！高汇最终选的是远在临镇的一个木匠，名叫唐力满，此人木讷不善言。有传言说他是个“遗腹子、棺生子”，他爹服徭役时不幸去世，他爹爹受惊早产，结果难产而亡，腹中胎儿也未能诞下，结果封棺之时棺木中竟传出阵阵啼哭，打开一看，唐力满居然出生了，同时也成了令人畏惧的“棺生子”。 唐力满父母早丧，命带不详，唯一的亲人就是将他抚养长大并传他手艺的师父了，他师父为了让他摆脱不祥人这一印象才特地搬到此地。此次成婚也是为了完成师父临终前想看自己成家立业的愿望。至于为什么会选昏迷不醒的韩家华，是因为他师父专门找术士合过八字，术士算过，韩家华的八字与他最是契合，能逢凶化吉，平安一生。 宁朝为了增加人口，将所有孝期都缩短了，父丧只需服丧一年即可，像韩家华这样两位爹爹同时去世，也只需服丧一年即可，所以韩家荣和高汇就和唐力满商量好，韩家华服完父丧后即刻成亲。 丰原二十二年四月十二，风和日丽，宜嫁娶，这天也是唐力满和昏迷着刚服完父丧的韩家华两人成婚的日子。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韩家华自昏迷之后，就离魂了，他飘在空中目睹了爹爹、阿爹离世；目睹了哥哥、哥婿为了拜摆脱自己毫无爱护幼悌之心，丑态毕露；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们送到唐家，只为十两银子，只为一句荒诞的“冲喜”。 韩家华静静的看着，想改变却无能为力，他连回到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何其可悲！到底是年少心性，韩家华暗暗发誓，若是自己能复原，定要发奋考取功名，以慰爹爹们的在天之灵，也让那些伤过自己的人后悔！ 唐力满其实认识韩家华，他来自己这里订做过书箱，觉得自己手艺好还推荐其他同学照顾他生意，是个骄傲明丽却不失真挚的少年，没成想竟有此劫难，所以听那术士说两人成婚可以让他清醒过来，唐力满一口就同意了，哪怕觉得术士所言很是荒诞，但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照顾他。 因他昏迷着，所以所谓婚礼十分简单，只在衙门过了户籍，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到了洞房花烛之时，那个合八字的术士道：“须得你二人阴阳交和，方能让他三魂归位，清醒过来。”唐力满满脸通红，“这…这…这怎么行！他还在昏迷之中，我若如此行事，与禽兽何异！”韩家华在空中也是十分难堪，想阻止却什么也做不了。 “若你想救他，必须如此，也只有这样，这遭劫难才会过去，以后只有安心生活，方可免受劫祸！”最后一句，术士没有看唐力满，而是冲着韩家华魂魄的方向，韩家华为之一震，难道他看的见自己？难道他不是在胡说八道？唐力满被术士的话打动了，春宵一度，第二日，韩家华果真醒了。 虽然知道唐力满的善意，但被迫嫁给唐力满后韩家华还是心有不甘，再加上唐力满本就木讷寡言，两人平日里并不怎么沟通，韩家华也没有再跟他同过房。唐力满知道他心中还有怨愤之情，也不勉强，谁知天意弄人，就那一次竟让韩家华有了身孕。 因为人口匮乏，所以宁朝立朝之初就定下律法，不允许打胎，韩家华也无可奈何，可直到自己肚子大起来，韩家华也不肯接受现实，还是不管不顾地日夜苦读，等待参加县试。苦读之时饭都不肯多吃一口，看着他比旁人同月份小得多的肚子，唐力满心焦如焚，可无论怎么劝说，韩家华都不肯改变主意，反而更加用功，唐力满再也不敢说什么。 之后为了赶上考试，韩家华不听劝阻，硬是挺着九个多月的孕肚坐马车赶考，结果因为雨天官道泥泞颠簸，半路就动了胎气，身下开始落红，搜身时还被守门的卫兵占便宜，在他肚子上使劲揉搓按压了一番，进了考场肚子就疼得厉害，还没看到试题就开始了产程，可韩家华却不知道，那个兵士一番揉弄，胎儿从顺位变为了逆产，无论他怎么用力，孩子都无法降生，而结果就是自己难产血崩，父子俱亡。 韩家华再一次灵魂离体，看到自己肚腹依旧高隆的尸身，想到自己那未能出世的孩儿；看到唐力满闻讯赶来后的悲痛欲绝；看到因为自己血污考场，而使得唐力满被问罪，他却无怨无悔赴死时，韩家华第一次感到了后悔。 就在他在世间游荡时，又一次遇到了那个术士，术士朝着他所在的位置看过来，韩家华觉得自己好像跟他对视，被他看穿了。“痴儿，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数！顺时而动，顺天而行，方得正果！去吧，想想你到底要怎样生活。”说完挥挥手，韩家华就觉得自己被一股无名的力量吸入了漩涡之中。 再次睁眼，他竟又一次回到了和唐力满居住的小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