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钥匙
顾舟醒来时，沈念词趴在他的床边睡着。 外面天光大亮，落地窗的窗帘拉得严实，可还是几率阳光化作银白色的线穿进房间里。 头疼的厉害，顾舟拍拍脑袋，对昨晚的事记得都不清楚——好像去了沈念词以前住过的地方，然后呢？想不起来了。 身上的衣服是换过的，顾舟静悄悄的下床，轻轻的给沈念词盖了毯子。 沈念词咂巴了一下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顾舟下楼，看见昨天穿的衣服被洗好晾在院里的室内晾衣架上，他倒杯水吞了药，打电话让管家送了两个猪蹄来，过了一会儿，又让管家再带条鲜鲈鱼。 20分钟后，管家带着顾舟需要的东西来了。 他家的小少爷从小就被惯着宠着，性子有些乖张，管家不敢有丁点怠慢，给东西的时候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难得一见小少爷笑盈盈的说不用。 管家出了院门赶紧给大少爷汇报了这一罕见现象。 把猪蹄过遍开水，放入阿姨的独家配方熬制，两个小时就可以得到一盘味道正宗肉烂皮滑的卤猪蹄。 鲈鱼片刀，放葱，料酒，上锅蒸15分钟，出锅淋上秘制酱料，即可得到一份鲜美蒸鱼。 顾舟还煮了个杂粮粥，拍了个黄瓜。 蒸鱼黄瓜刚摆上桌，沈念词下楼了。 鲜香的饭菜味和刚睡醒的迷瞪差点让他以为自己时光穿梭了。 顾舟见他下来，笑着到楼梯口张开怀抱迎接他，“醒啦。” 沈念词醒了但也没完全醒，习惯性的走到顾舟面前和他抱了抱，“嗯。” “吃饭。”顾舟揽着他按到餐桌上，“尝尝，我跟阿姨学的。” 屁股沾到坚硬的厚重木椅，沈念词完全醒了，他惊讶的看看冒着热气的蒸鱼，又看看顾舟，“你…你做的？” “嗯。”顾舟骄傲的点头，“尝尝。”他挑了一块儿鱼肚不由分说的塞进沈念词嘴里，一脸期待的等他宣判品尝结论。 “好吃。”沈念词说。 顾舟开心了，他把筷子递给沈念词，“你先吃，我看看猪蹄好了没。” 浓稠的红棕色酱汁包裹着已经卤上色的猪蹄，一开盖就有浓郁的香气飘出来，顾舟吹散眼前的雾气，用筷子按了按，还不够烂。 “阿姨说至少炖两个小时，不然嚼不动。”顾舟说。 沈念词望着顾舟的背影，等他转身后慌张的收回视线。 顾舟走过来趴在沈念词背上，握着他拿着筷子的手夹了块鱼肚填进他嘴里，看着他一鼓一鼓的侧脸，紧了紧环住他的胳膊，开心的说，“专门给你做的。” 沈念词慢慢的咽下鲜美的鱼肉，低头看着桌上虚无的一点，轻轻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顾舟用侧脸在他脸颊上蹭着，享受的闭上了眼睛，勾着唇角笑，“不。” 沈念词放下筷子，双手攀在顾舟环在他锁骨处的小臂上，“顾舟，你先放开我。” 刚刚还勾在顾舟嘴角的笑意像是一道幻影，冰冷和淡漠爬了上来，他的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不。” 沈念词有点无奈，顾舟的灵魂像是天使和恶魔拼凑而成的，两者切换间有着不可思议的开关。 沈念词曾经找到过这个开关，只不过八年过去，不知开关是否早已生锈故障，是否还起作用。 他握住顾舟的食指，软着声音说，“你勒疼我了。” 顾舟随即松了手臂，转过头用鼻尖在沈念词脸上画圈，然后吻了一下他下颚骨上的一颗痣。 “痒。”沈念词说，“坐下吃饭。” 顾舟在那颗痣上舔了一下，“我不想吃饭，”然后附在沈念词的耳廓上，声音轻轻，“我想吃你。” 沈念词极力的控制住满身的颤栗，捏了捏握在手里的食指，“我饿了。” 顾舟不舍的从沈念词背上离开，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这开关还有用——沈念词想。 眼见快到了沈念词下午上班的时间，猪蹄才出锅，顾舟拿了保温饭盒装上让他带到医院去吃，沈念词本来是拒绝的，结果顾舟把那个橡胶小球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下午有一台大手术，手术结束还要接着讨论上次的病例… 沈念词只能把猪蹄带上了。 顾舟把他送到医院，又跟着去了他的办公室。 沈念词上午没来，据说是请假了，沈医生从来不请假，这下稀奇了，他刚进办公室，就有好几个护士医生来关心他。 顾舟在一旁坐着快急眼了，他跟着来就想看着沈念词把猪蹄吃了然后夸他。 一波接一波的人真是没完没了，他还不知道沈念词这么善于交际。 其实沈念词平时不怎么讲话，还有些冷冷的疏离感，但是却莫名的招人喜欢。 终于安静下来，顾舟盯着沈念词把猪蹄吃完，又把他送进了手术室才离开。 如意洗完小脸儿，对着镜子使劲擦，印在镜子里的红色小手链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从专门踩着用来照镜子的小板凳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厨房，抬着手问朱月手链的由来。 “妈妈，这是你送给我的吗？” 朱月正往披萨上铺芝士，百忙之中看了一眼藕节般的小手臂，“嗯，喜欢吗？” 如意认真的端详着手链上挂着的桃篮，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错不错。” 朱月被逗笑了，她把撒好料的披萨推进烤箱，问，“除了披萨，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如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牛乳茶，妈妈会做吗？” 朱月疑惑的皱眉，“牛乳茶？是不是奶茶？” “不是，”如意摇头，“是牛乳茶，比奶茶好喝。”她舔了下嘴唇。 “这么神奇？”朱月问，“你在哪儿喝的，不然妈妈去买给你。” 平时沈念词很少让如意喝调制乳品，朱月想，趁着他不在家，宠一下宝贝女儿。 “不是买的。”如意转身跑到客厅去，“爸爸做的。” 朱月笑，“你爸爸只会煮红枣姜茶。” “好吧。”如意叹了口气，学着大人说话的样子，“那我就喝点白水应付这餐吧。” 朱月摇摇头，真是人小鬼大。 往别墅走是一段上坡路，顾舟看到路尽头院门口停着的劳斯莱斯。 一股烦躁在心头汇集，他猛踩油门，在距离劳斯莱斯车尾10厘米处踩死刹车，奥迪车头与劳斯莱斯车尾在接吻边缘，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顾舟点了只烟，慢慢抽完了才推门下车。 顾江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悠闲的喝茶，茶几上是他自己带来的茶海，滚滚的热气在他面前形成一小片烟雾，让他的表情朦胧不清，“回来啦。” 顾舟把车钥匙摔在入户桌上，顺手脱了身上的T恤扔在沙发上，坐在顾江对面，拿了一盅茶吃，没理会。 “我那天在医院跟你说的，你当我说着玩的？”顾江接着说，“顾舟，我惯着你纵着你，你也该知道分寸。”他的语气并不坚硬，却透着命令。 顾江一向宠顾舟，在他眼里，顾舟不是弟弟，更像儿子，他可以让顾舟在一定范围内胡闹任性，却不允许他违背既定的原则。 他把顾舟留在国外八年，就是想让他忘掉那孩子，没想到几天的功夫，两个人又开始牵扯在一起。 上午管家说的那种情况，想必只有那孩子在才有可能发生。 顾舟没言语，给站在顾江身后的管家送了一记眼刀。 这管家新来的，根本不知道顾舟和沈念词的那段渊源，只是按照顾江的要求注意顾舟的动向，没想到刚汇报完就引来顾江的高度重视，把他自己也吓得半死，此时再被顾舟的眼刀一劈，惶恐的汗如雨下。 “你不用看他。”顾江说着给顾舟手里的茶盅添了水，“这种事瞒不住。” “我放不下他。”顾舟说。 顾江探究的盯着顾舟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中找到别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他确认顾舟说的是实话，又烧了一壶水，“明天去公司上班，你嫂子快生了，我没空管。” 顾舟舔着刚才被茶水烫到的下颚，翻着眼睛盯一直擦汗的管家，“知道了。” 顾江往身后看了一眼，笑了，“李管家，别紧张，小少爷脾气还行。” 顾舟收回视线，按灭了烧水的按键，“行了，回家烧吧，我累了，要睡觉。” 顾江直接把水全都倒进茶海配套的集水桶里，“好好休息，明早9点。” 顾舟没吱声。 他们刚一出去，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李管家吓的一哆嗦，顾江被逗的笑个不停。 沈念词拖着忙到夜里的疲惫身躯回到家，门厅灯亮着，屋里静谧无声，朱月和如意应该已经睡下了。 他轻手轻脚的把包挂好，解了两颗衬衫扣子摊在沙发上。 院长的意思是让他来主刀，但是男孩的情况实在复杂，捐献者又与他的年龄有所悬殊，沈念词心里还是打着鼓的。 两条生命就要握在他手里，一条希望被延续，一条希望能重生，他的压力很大。 主卧门响，打断了沈念词的思绪，朱月穿着睡衣，一点没有困倦的样子，显然在等沈念词回来。 “饿吗？”她问。 沈念词理了理衬衫领口，“不饿。” 顾舟的那一大锅猪蹄全数进了他的肚子，到现在还没消化完。 朱月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加班了？” “嗯。”沈念词点头，“你怎么没睡？” “睡不着。”朱月走过来坐在了他旁边，沈念词往一边挪了挪。 “过几天带如意去新开的那家游乐园玩吧？她今天一直说，我看她怪想去的。”朱月说。 “行。”沈念词知道那家游乐园，如意也给他提起过，“你哪天有空？” “看你吧，我这几天可以请假…”朱月顿了一下，还想说什么，但是没开口。 沈念词等了一会儿，估计她不会再说下去，便说：“我去看看她。”然后起身去了主卧。 如意睡得正酣，两只小胳膊抱着她心爱的小熊，沈念词蹲在床边，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红色手链，他定住看了几秒，回过头，朱月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给她戴了。” “嗯。”朱月抱着双臂站在床边，看着如意的睡颜，“迟早要给。” 沈念词没讲话，用手拨了几下挂在红绳上的桃篮。 朱月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我抓到他了。” 沈念词猛的一怔，宛若被点了定身穴，久久的保持着拨弄桃篮的姿势。 “其中一个。”朱月接着沉着声音补充，“一个地下赌场，他是经营人，我逮住他，花了两天两夜撬开他的嘴，他招了其余几个人的下落，我要一个、一个、将他们抓住。” 沈念词收回手，脚蹲得麻了，他按着腿起身，有些站不稳，他低着声音，坚定的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