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尘往事

    相传，某年三月花开烂漫时节，北川国境内突落暴雨。

    这场雨足足下了三月有余，北川全国境内河水倒灌，洪水滔滔。因此房屋坍塌、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伤亡惨重。

    这时，一名云游到此的年轻侠士见此情景，不忍见哀鸿遍野、饿殍满地，遂集结能人异士，偕同抗击灾害。修建洪堤、疏通河道，整整一年，将洪水疏散下去。

    此后三年，房屋修复、家园重建，北川国终于恢复往日安宁。百姓纷纷赞叹这侠士为再生父母，甚至要共同将他推上新皇宝座。

    然而此人从来淡泊名利，见国家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便悄然离去，深藏功名。

    于是，这位无名侠士只在民间留下一个传说中的名号“元洪仙人”。

    五年后，南桑国内遭逢罕见的大旱。随即江淮地区瘟疫流行，染疫而死者十之八九。皇帝爱民心切，重金悬赏全国名医入京共议抗疫之策，然收效甚微。

    半年后，南桑国皇帝听说江南疫情渐稳。打探后竟是一位籍籍无名的医女治疫有方，遂派遣名医能士前去援助。

    一年后疫情得到全面控制。江淮百姓称这名医女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因此得了一个“观世仙女”的称号。

    南桑皇帝甚喜，以高官厚禄请此医女入宫为医官。医女拒绝后隐去姓名，不知所踪。但还有另一种说法在民间广为流传。

    说是这皇帝见医女面容姣好，想将她封嫔封妃、纳入后宫。但医女身旁早有一位英俊侠士相伴，于是皇帝最终爱而不得，放其远去。

    这二位结为神仙眷侣，云游八方，行侠仗义。

    不知不觉间沧海桑田变幻。因其二人无量功德，百年后位列仙班，尊号“元洪仙尊”、“观世仙尊”。

    三百年后，元洪仙尊与观世仙尊在上仙界诞下一名仙子，取名白玉辰，养于云栖峰未央宫内，由未央宫主静听尊者亲自教养。

    此子生来天赋异禀，长了一双湛蓝异瞳。又因着父母的功德，白玉辰自出生起就万千宠爱于一身。

    因此白玉辰七岁以前，在云栖峰被娇惯得无法无天。

    元洪仙尊和观世仙尊即使位列仙班后，多半时间也不在上仙界，反而继续游历人间，解救人世疾苦，因此他二人并无暇多顾。

    静听尊者虽有心严厉管教，但无奈仙盟盟主上官屿极爱此子。白玉辰惹是生非闯祸后不敢回家，多半是由上官屿亲自向静听尊者说和的。

    这日，昭阳峰主段无洛前来木栖峰广誉宫拜访上官屿。

    段无洛此人几百年前曾位居人皇。因其骁勇善战且治国有方，使得乱世战火平息、天下太平。四海黎民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因此百年后直接飞升成仙。

    但他有一个让白玉辰最入不得眼的嗜好，那便是贪恋美色。

    此人在凡间当皇帝时就已是后宫佳丽三千，位列仙班后竟仍是广纳仙姬美妾。

    此时他前来云栖峰拜访，竟也不忘带着两名仙姬侍立身侧。

    白玉辰听说他来了，便借故丢下手中的民间童书，悄悄跑到广誉宫后门。守门人见是他来了也知无需禀报，直接让他溜了进去。

    这边段无洛正同上官屿在前厅叙旧，那边白玉辰藏入后厅，正巧遇到了他的两名姬妾。

    两位仙姬闲聊间突然瞥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白团子，这团子在屏风后躲了半天，自以为天衣无缝。

    两位仙姬自是认识白玉辰的，这上仙界谁人不知盟主上官屿对此子宠爱至极，亲自教养于云栖峰上。

    此时见他如此鬼鬼祟祟，忍不住逗他道：“这里哪里来的白团子，咱们捡了去，今晚就吃酒酿圆子吧。”

    白玉辰此时年幼，最不禁逗。听她二人这样说，急忙跳了出来大声反驳。

    “我是白玉辰，才不是什么白团子呢！”

    见他急得杏眼圆睁、两颊绯红，仙姬更是笑得花容乱颤。

    “你既不是团子，又为何在屏风后滚来滚去呢？”

    听她们如此形容自己，白玉辰圆眼珠子骨碌一转，竟换上一副乖巧可爱的面容。

    “两位仙姬姐姐，我方才在院中得了一件有趣的玩物，你们要不要瞧一瞧？”

    说罢，果然举起出肉肉的小拳头，伸到仙姬面前时突然张开，竟是几只指甲盖大小的小蜘蛛窜了出来，爬到了二人脸上。

    “啊——”

    “哈哈哈哈——”

    前厅两人听到动静急忙赶来，看到的就是白玉辰捣蛋的场景。

    但是，上官屿如何护短，竟没有训斥这小顽劣，而是亲自向段无洛及仙姬赔罪。

    他们三人如何敢应，况也是小孩子玩笑，不能较真，最后也只是轻易罢辽。

    白玉辰活蹦乱跳地回到未央宫，看到静听尊者的脸色，便知自己的壮举又已传开。

    绞着小手蹭到尊者身边，小心翼翼地抬头撒娇：“尊者～我只是、只是玩乐而已。”

    静听尊者叹气：“‘玩乐’？你可知冥澈仙尊段无洛是何身份，你与他的姬妾玩乐？你还这般年级竟恶劣至此，日后长大还如何是好？我又如何面对你父母？”

    见静听尊者这次真的生气了，白玉辰嗫嚅着也不敢再装乖讨巧。

    还好上官屿赶来了。

    “尊者莫要与他认真，小孩子调皮罢了。”

    “他今日调皮捣蛋，明日就能铸下滔天大错，到时我又该如何交待？”

    “若他日后当真铸下大错，天理不容，我定亲手严惩不贷。”

    静听尊者虽不敢违抗盟主，但仍是禁了白玉辰一个月足，生生把他憋出病来。

    这日午后，乔念好不容易被准许来探病。

    此女曾为凡人时，与当时还不是仙盟盟主上官屿有些渊源，因此也居于云栖峰，就住在在未央宫旁的海棠宫。

    一进屋就见平日里活泼好动的白玉辰正坐在案前写字。

    “咦？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还在练字？”

    “虽是病了，但尊者罚的字不让落下。”

    “哇……”

    乔念缩缩头，虽然觉得静听尊者未免太过严厉，也不敢出言不逊。

    白玉辰趁她来了，赶紧丢下笔玩了一会儿。

    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窗口传了进来：“看来病是好了，这趟我是白来了。”

    “子然哥哥！”

    来者正是皓月峰清虚门下的温子然。

    温子然被乔念兴高采烈地拉进屋，看见白玉辰搁置在案上的字，取笑道：“这是谁画的墨乌龟？”

    白玉辰挠挠头：“我、我刚开始习字，所以写得不好。”

    温子然让他坐回案前，握住他的手亲自带笔写下一个端正的“天”字。

    乔念早已是豆蔻年华，不再习字了。但见状，仍忙不迭坐在旁边，央他带着写了一个“棠”字，手被握上的那刻竟微微脸红了。

    “子然哥哥，你是专门来探望这小团子的吗？”

    “不许叫我‘小团子’！”白玉辰不愿意了。

    温子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来广誉宫拜访盟主大人，就顺便来看看他。”

    乔念听罢，眼中神色暗下些许，赶紧掩饰着转向白玉辰道：“瞧瞧，你的壮举定是在上仙界无人不知了。”

    “略——”

    白玉辰不屑地一伸舌头，惹得温子然忍俊不禁。

    然而待到七岁开蒙之时，白玉辰不知在藏书阁内读了什么古籍，竟一心要修无情道，气得乔念三个月未再踏足未央宫。

    温子然倒是很看好这刚开蒙的小团子，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决心，心下只觉孺子可教。

    这下惹得乔念也不叫他“子然哥哥了”，从此只喊他的尊号“沐霖仙尊”。

    不过白玉辰修无情道这件事，似乎只有乔念一个人干着急。

    白玉辰的父母听闻这事后，并无多余的干涉。上官屿自然是全力支持他。静听尊者觉得只要他端正态度，一心向善，所谓“大道至简，万物归一”，由他自由发展便是。

    然而天性活泼的白玉辰哪是修炼无情道的料子，只耐着性子修炼了几年便要往歪路上走。

    白玉辰修炼无情道，本应该无情无欲无求，但从小被众人捧在手心娇惯，又怎能无欲无求呢。

    因此，在没什么需要的时候他还能装装样子，一旦有了需要或者又犯了错，撒娇卖俏无所不用其极。

    搞得乔念直翻白眼，暗悔自己当初竟高看他了。

    白玉辰十五岁的时候，上官屿下界游历时带回一个与他同岁的男孩，名叫季玄。

    这季玄不知在人间是何经历，来到云栖峰数月，仍是畏首畏尾、草木皆兵。

    白玉辰嚣张惯了，看不得他闷头呆脑的样子。几次邀他去玩竟都被拒绝，说是不敢辜负盟主大恩，要专心修炼以作报答。

    白玉辰不干了，云栖峰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与他同样大小的男孩子，怎能忍受不与他玩乐。

    于是，又开始无事生非。

    一日，白玉辰跑来找季玄，只见他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在打扫台阶。

    “你怎么了？”

    季玄不理他，转身错过他继续扫下一阶。

    但他又怎么躲得过白玉辰，被缠的不行后终于阴着脸道出实情。

    “今日盟主大人查我功课，我竟没有答上来。”

    白玉辰惊疑，上官屿竟会如此严厉吗？

    “盟主他罚你在此洒扫？”

    谁知季玄竟摇头：“盟主没有罚我，我怕他不悦，自罚来洒扫这百节阶梯的。”

    “你何必呢，盟主他老人家最宽宏大量了，你买个乖，他必不会生你气的。”

    季玄紧抿嘴唇，摇了摇头。

    白玉辰等他扫了十几阶便不耐烦了，走上去扔掉他的扫帚就要拉他去玩。

    谁知季玄是个倔强的硬石头，非但没有同他去，竟还与他扭打秋来。

    最后自然是被上官屿知道了。

    此时温子然正好来云栖峰拜见上官屿，上官屿把那打架的两人召回广誉宫。了解实情后让季玄退下了，只把白玉辰一人留下。

    温子然有些日子没见他，今日一见觉得他变化甚大。

    这小少年长高不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团子了。

    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衣，衬得他面若冠玉，唇红齿白。浓密的睫毛微微上卷，覆盖在一双颜色湛蓝的杏眼上，鼻子不算高挺，但胜在小巧精致。整个人身形挺拔，隐隐有玉树临风之感。

    温子然看得愣了片刻，心中微微一热，忍不住出言为他开脱一番。

    上官屿知道温子然与白玉辰相熟，于是点了点头也不再避嫌。

    问白玉辰道：“你既决定修无情道，可知这道要求你如何为人？”

    “随缘顺性，不争不胜。”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强迫他行事？”

    “我、我只是无聊，想央他陪我玩一会，怎知他如此倔强……”

    白玉辰自知理亏，头也越垂越低。

    温子然看着他露出头顶的小发旋，心中更是怜惜。只想上前把这小少年搂入怀中，不让他受一丝委屈。

    然而他知上官屿有话要说，所以只能稳下心神，起身告辞。

    上官屿送走温子然，见白玉辰仍老老实实地立在殿内，便忍不住微着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我知你心性跳脱，所以这些年即使你再任性，也未曾拘束过你。我只问你这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我。”上官屿严肃起来，“这无情道，你是否还要继续修炼？”

    白玉辰确实被这问题问住了，他被骄纵得懒散惯了，每日修炼时只顾偷懒耍滑，从未定下心神认真对待过。

    如今上官屿把这问题摆在他面前，问得他哑口无言。

    上官屿也不着急让他回答，这毕竟是个会影响一生的选择。便让他先回去，待真正想好了再做决定。

    白玉辰回去不吃不喝冥思苦想了三日，想起自己父母济世救人的仙风道骨，想起上官屿多年的偏爱纵容，想起静听尊者看似严厉实则无私的教养。

    还有刚开蒙时，自己在藏书阁的古籍上读到的。

    世间疾苦，需要仙者普度。然而世事复杂，为仙者要无情无欲方能公平公正。

    如此种种，终于大彻大悟。从此改头换面，潜心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