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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思念

    清晨,采购部部长清点着下属发来的购物单,确认无误,送到了总裁办公室外面。

    助理照常检查一遍,翻页的手忽然停住。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床上四件套的购物单,低声说:“这个拿走吧。”

    采购部一头雾水:“这不是傅总亲自订的吗?怎么了,牌子出问题了?”

    话问出口,他顿时紧张起来:“听说是omega最喜欢的亲肤材质,我才跟着傅总一起下的单,傅总突然不要了,我要不要也跟着退啊?”

    “倒也不是质量的问题......”这话不太好接,助理摇摇头,“你别问这么多,拿进去签字吧。”

    采购部嘀咕了两句,推开门。

    办公室内,傅声寒坐在电脑桌前,眉心微皱,正在翻看一份报表。

    不知道是偏冷的光线,还是因为稍降的气温,明明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但今天的傅总就是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采购部一只脚才踏进房门,就忍不住紧了紧西装。

    “傅总,这是本季度的采购清单,您过目。”

    傅声寒嗯了一声。

    外面天色昏暗,入秋之后的阳光总不如夏天那么好,有时候接连几天都是阴天,这种时候,办公室里的白炽灯就显得格外刺目,连带着心情都惨淡低落下来。

    采购部部长在办公桌前站了一会儿,只觉浑身难受,忍不住讪笑道:“傅总,要不您先看,我就......”

    “还少一张单子。”

    “嗯?”

    “床品,”傅声寒黑眸映着冷光,不大和善地抬起来,“你漏掉了。”

    “......”

    采购部心里大喊奸贼害我,一边慌忙把刚刚抽走的纸张又交了上去,一叠声道:“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傅总,都以为您不要了。”

    有几秒,傅声寒没说话。

    采购部惴惴不安,感觉这是裁员的前兆,抬起头,却发现他正转头看向窗外。

    一条雨丝扑上窗玻璃,紧接着密密麻麻串联成网,汇成道道水流。远处天空阴云密布,浓郁的灰色涌动不休,仿佛也要跟着雨水滴落下来。

    这场雨下了很久,整个城市的夏天好像一下子过去了,在这场雨中迎来了秋日。

    采购部长走后,助理又进来,要他决定近期的项目。

    傅声寒工作上条理清晰,在助理把汇总拿来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看得很快,一直翻到研究所合作项目那一栏才停了一下。

    助理心头轻轻跳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问:“要不要取消投资?”

    机甲技术转民用,是块很大的蛋糕,但并不在傅声寒公司的专攻方向,赚得也不能算多,属于可有可无的类型。可傅声寒从很多年前就一直坚持和研究所合作,渐渐地打下了良好的合作基础。

    助理本来以为这是上层的高瞻远瞩,后来帮老板梳理匹配对象的资料时才发现,那一年恰好是江时云进入研究所。

    可足足六年,他们从未遇上过。

    傅声寒盯了表格一会儿,没把那张纸撕了,反而打了个勾:“今年做这个项目。”

    助理凑过去一看,人都傻了。

    项目是常规的项目,顾问却铁钩银画写了“江时云”三个字。

    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

    最近公司里的氛围突然紧绷起来。

    每一个人说话都轻声细语,脚步收敛,交递物品时不发出任何声音,好像空气里有着什么无形的压力,压得他们连呼吸都是小心的。

    这都要归咎于公司的最高领导者,明明新婚,却夜夜加班。

    工作强度太高,效率太强,最重要是毫无理由,以至于各部的中层管理者都忍不住瑟瑟发抖,怀疑这是在清算平时的不当行为。

    不过这样的紧张也就维持了一个星期,渐渐地,职员们发现,事情可能并不是这样。

    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午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一个人站在阳台透气,行为轨迹分明和以前一样,却总让人忍不住用“孤零零”这个词去形容。

    他开始出错,在休息室倒了咖啡却忘了拿走,走进抽烟室站了半晌最后把揉碎的烟丝扔进垃圾桶,他走进空旷的会议室,所有人都在检查是不是有什么会议被自己遗忘了,最后发现他从里面出来,刚才只是走错。

    他很忙,忙到深夜,眉头皱着,是深陷思考的专注样子,但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窗远远看去,却又莫名有点像在出神。

    就好像那些忙碌都是虚张声势,他只有靠台灯和电脑的光线,才能在黑夜里得到微弱光亮。

    有一天夜里也在下雨,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走了。

    傅声寒看文件看得头晕眼花,精神过度集中的后遗症就是虚脱般的迟钝,他开车回家,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听见楼上似乎隐约传来脚步声。

    一时间他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江时云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小心翼翼地在楼下屏住呼吸,担心惊扰楼上那个娇弱的omega。又仿佛还在从前,他坐在沙发上,正在幻想江时云走下楼梯,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他脑袋空白,下意识起身上楼,脚步凌乱,有一级台阶没踩稳,差点摔倒,踉踉跄跄地走到卧室门口。

    他喘着气,抚上实木门。

    这个场景过于熟悉,好像下一秒,江时云就会拉开门,站在柔柔的灯光里,紧张又羞涩地微微一笑。

    可门后,只有黑暗冰冷的空气。

    太阳穴因为缺乏睡眠阵阵抽痛,傅声寒捂住额头,胃里一阵翻滚,晚上胡乱吃的冷沙拉开始作祟,似乎要呕出来,但真的弯下腰,又只有一阵空泛的疼痛。

    空气里隐约还有一些omega信息素的气味,青柠的,甜橙的,混在一起,若有若无,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时云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穿过的衣物,傅声寒艰难地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旧T恤,团在胸口,满头冷汗才好像消了一点。

    T恤已经泛黄,扯在手里有种脆弱的柔软,纤维好像老化了,稍微用点力就能撕烂。从高中时偷偷摸摸得到这件衣服,至今快有十年,几乎不可能有什么气味残留了。

    但傅声寒把它贴在鼻端,整个人渐渐镇定下来。

    好像一闭眼,依旧在夏天的操场,他打球打到一半,假装喝水,擦着额角的汗,瞥向一旁正在拉伸的少年。

    其实那天很热,太阳明晃晃的,每个人都像一个行走的蒸笼,浑身是汗地散发着热气,少年反射着阳光,却有种冰雪一般的洁净感,走近了才能看出运动后的浅粉。

    傅声寒深呼吸,意识渐渐沉入梦境,站在高中的操场上,远远眺望。

    第二天醒来,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睡了一晚上,连衣服都没脱。

    显然有什么东西脱轨了。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发疯。

    可房间里到处都是江时云的痕迹,专门为omega设计的柔和壁灯,残留着青柠气味的床单,床头轻晃的台灯珠帘......

    四面八方,犹如藤蔓,缠绕而来。

    他跑出房间,走在地毯上却只觉漫无目的,连去哪里都不知道,房间里的藤蔓追了出来,他越是逃离,就缠得越紧,令他无法呼吸。

    ——

    研究所。

    江时云打算避开人群,提前去实验室。

    但研究所的没有懒人,哪怕天边才刚蒙蒙亮,也三三两两有人开始上班了,江时云只得在楼下等电梯。

    “时云,”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季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回来这么早?”

    江时云一僵,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

    季渊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在意,跟旁边几个同事笑呵呵地商量待会儿分开坐电梯。

    江时云只跟季渊坐电梯的怪癖在研究所人尽皆知,鉴于怪人处处有,同事们也很包容,了解地点点头。

    不料,江时云却是眉心一皱:“我走楼梯,你们坐吧。”

    他的反应出人意料,众人有些诧异地盯着他。

    季渊在诧异之外还带着点尴尬,在他耳畔低声说:“怎么一回来就不给师兄面子了?”

    他口吻亲密,带着点无奈,像在哄闹脾气的情人。

    江时云眉心更深,撇头避开他的靠近,冷冷道:“电梯到了。”说完转身就走。

    众人面面相觑。

    一整天,江时云都待在实验室里,一步都没出去。

    不过他本来也很痴迷工作,而且不爱理人,同一组的同事们都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还调侃他是不是要把紊乱期拉下的进度都补上。

    江时云放下工具,老老实实地点头:“要补。”

    他说到做到。

    整整一个星期,他都窝在实验室,直到周日的深夜,才回到宿舍。

    其实研究所的薪酬水平不低,加上各种项目的加成,可以说是本世纪最有前途的职业之一,尤其以江时云的身价,完全可以在最繁华的地段住上大豪宅,但除了上个星期,他从没离开过研究所。

    关上房门,拉上窗帘,调暗灯光,这里就是他一个人的私密空间,不受打扰。

    手机亮起,是白晓的电话,江时云只瞥了一眼,随手把手机盖在桌面,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针剂抑制剂。

    桌面上还有一份申请书,是腺体割除的手术,如果顺利,下个月就可以安排上,从今以后再也不必受到alpha信息素的侵扰。

    房间里很安静,大概是楼上的人在用水,水管里滴答滴答,像老式石英钟的钟摆,安静地催促着什么。

    他盯着那两样东西,没有动。

    忽然间,身体里最深处涌出一种异样的渴望,那是短短一周内建立起的需求。

    江时云呼吸一顿,面不改色地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刚握上水杯,皮肤就无端发烫,手背、肩膀,紧接着是后背,像有人自后方抱住他,穿过五指和他一起端起了那杯水。

    是错觉。

    江时云呼吸加快,握紧玻璃杯,紧盯洗漱台的镜子。

    他身后空无一人。

    仰头灌下冰冷液体,冷水滑过肠胃,带走一些温度,可那种异常的烧灼感挥之不去,这一次是从脚踝上行,准确地落到大腿内侧,朝着更加难以启齿的地方探去。

    标记的后遗症。

    他漠然地想,不过是该死的、生理性的需求,信息素的影响而已,没什么好在意。

    可不管身体的反应截然相反,骨骼渐渐酥麻,双腿绵软,快要支撑不住身体,更糟糕的是,花穴在极致的空虚下已然湿润,翕张着轻微发痒。

    呼吸越来越急,江时云紧咬下唇,再也忍耐不下去。

    他快步走回书桌前,挥开纸笔,撕扯包装,足足四五次,才成功把药瓶和注射器剥出来。

    可他抖得像癫痫,视野狭窄变暗,根本对不准,非但没能抽出半滴药液,还一针扎在手背,满手是血,疼得他又急又气,抓起瓶子重重砸在地上。

    痛苦太漫长,太煎熬,江时云哆嗦着俯下身,摸到扫落在地的割除申请书。

    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第二节抽屉。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质小球,散发着温和的雪松气息。

    江时云指尖发颤,犹如伸向一根救命稻草,握住了那枚小球。

    雪松气息萦绕周身,江时云渐渐平静下来,在床上缩成一团,紧闭双眼。

    房间里空空的,但到处都是傅声寒,在桌边,在床畔,在后背,又深埋体内。

    他绞紧双腿,脸色潮红,皮肤阵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