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尚云十五六岁的时候，是个无法无天的混小子，老爹逮着机会就抽他一顿，把他撵得满院子跑。他上蹿下跳，又不小心踩碎了老爹心爱的几盆花，眼见老头脸色铁青，进屋去换武器，他忙不迭翻墙逃了。

    他妈妈拿他们爷俩没办法，天生的冤家，只好让尚云躲进同学家里避避风头，顺手给他转了一笔钱，让他在外不要委屈自己。

    尚云身边狐朋狗友一堆，但能招待他的不多，思来想去，他决定临幸一下发小，去他家暂住几天。

    发小面露难色：“你上次摔了我妈最喜欢的盘子……”

    尚云也想起来这件乌龙，而且发小隔壁还住着一个跟屁虫，总来烦他，他不在意地挥挥手，说：“罢了，反正你睡觉老打呼噜！”

    “滚蛋！”

    但去哪里还是个问题，他不是哪个男生家里都能去，燕城也没个亲戚可投奔。这个时候，他那个总是羞羞怯怯的同桌忽然扯了下他的衣袖，小声说：“你要来我家吗？”

    “什么？”

    同桌盯着桌子上摊开的课本，声如蚊呐：“我家里很大的。”

    这倒不假。尚云眨眨眼，同桌这小子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沉默腼腆，身上一水儿的牌子，连钢笔都是进口的，比他的球鞋还贵。

    有一次尚云跟老头去吃饭，他一个人在餐厅的特等席用餐，身边围着一群人，一副大少爷的做派。

    十有八九是哪个有钱人的孩子。

    不过尚云对同桌印象还不错，经常无偿帮他写作业，于是他转了转笔，问道：“你家长呢？”

    “他不在。”同桌说。

    那行！

    尚云当即拍板，顺便瞥了一眼同桌的名字——顾长生。

    “你叫我长生就好。”长生一点儿都不意外，他们同桌一年多，尚云只和他说过五句话。

    他把尚云的卷子写满还给他，“我家里什么都有，你什么都不用准备。”

    真是热情好客。

    尚云没有多想，放学后大大咧咧背着包跟长生回家，长生被他跟在后面，走得十分局促。尚云不以为意，一条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亲呢地朝自己怀里拉了拉，“好同桌，真够义气的，以后学校哥罩着你！”

    长生脸红了，“哦。”

    “哦什么哦，你比我小吧，叫尚哥。”

    “尚哥。”

    尚云头一次被人喊哥，顿觉心满意足。

    长生家中果然只有他一个人在住，佣人们也绝不会对两个少年的生活多加干涉，而且为了讨尚云欢心，长生还买了最新款的游戏陪他玩，尚云玩得上瘾，简直想在这里住下不走了。

    长生听完他一番感慨，眯起眼睛笑：“尚哥想住多久都行。”

    “那你得烦死我。”尚云操纵小人，把长生的击败，捡了一片薯片丢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不玩了，写作业去，小菜鸡！”

    长生丝毫不生气，抿嘴笑看着他。

    渐渐地，他们在学校里也话多起来，经常形影不离。长生腼腆内敛，出手却十分阔绰，每次他们打完球，还会请球队喝饮料吃东西，十几次下来对一个高中生来说也不算一笔小钱。

    尚云擦着汗，被发小偷偷拉到一旁：“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冤大头？”

    “什么冤大头？”尚云不理解。

    “就那个，天天跟你屁股后面花钱的小子。”发小一脸正义地谴责他，“你别是拿了把柄欺负人家吧？”

    尚云也反应过来，好笑地看着他，“干嘛，我是那种人吗？“

    发小狐疑道：“那他怎么对你这么好？”

    “他人好呗。”尚云满不在乎地说，他冲不远处的长生招了招手，长生立即抱着两瓶水跑过来，将尚云喜欢的饮料递给他。

    尚云不接，问道：“我欺负你了？”

    长生愣了几秒，“啊？”

    尚云耸耸肩，这才接过水，长生便把另一瓶递给发小，发小连忙摇手，表示不需要。

    “尚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长生微笑着把水塞进发小手里，等尚云喝完，他又捏着空瓶子去扔垃圾。

    发小叹为观止。

    尚云对此习以为常，与发小扯淡几句后就跟着长生回家，回家后长生要写两份作业，还有其他老师布置的额外课程。尚云则洗完澡留在房间打游戏，等闹钟响了，才恋恋不舍地关掉游戏。

    长生家离学校远，每天必须要坐专车往返，尚云迟了几次，即使长生表示没关系，他也不好意思让别人一直等他。

    尚云离家出走大半个月，老爹气消了七八，又得知尚云考试成绩不错，大发慈悲让他滚回家。

    月底是老头子生日，尚云给了台阶就下，高高兴兴答应了。一转头，看见长生帮自己整理东西，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包，走的时候，自然一个包就能带走。

    但长生把东西放进去又拿出来，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把背包拉链拉上。

    相处这些日子，长生就像他乖巧的弟弟，黏人但是不讨厌。尚云心软了，按住长生的手，“又不是不来了，哭丧着脸给谁看呢？”

    长生眼睛刹那间亮起，白生生的脸上浮起红晕，尚云觉得他像颗甜滋滋的红苹果，忍不住“吧唧”亲了一口。长生身上香香的，触感软软的，他亲完才觉得有些不合适，别扭地站起来，“我走咯，拜拜～”

    ……

    被老爹劈头盖脸一顿骂，尚云才在他话里话外得知长生的家世，果真很不一般。

    燕城的主人姓顾，这是谁都知道的。

    老爹不许他和顾家人多来往，让他老老实实呆在学校念书，毕业了直接走他的老路。

    尚云被他说得心烦，嘴上敷衍着“知道了知道了”，转头拉着长生去电玩城打游戏。

    长生出行总带着保镖，不过自从尚云提过一次后，那些保镖就出现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了。他请长生吃冰激凌，又给长生买了一份礼物，算是报答他的收留之情。

    长生说：“那你什么时候再来我家里玩？”

    尚云忙着打游戏，随口道：“宝贝，咱俩天天黏在一起，都快成连体婴了，去不去你家重要吗。”

    他说完，心里猛地一突，长生反倒没什么反应，一边舔奶油一边盯着屏幕发呆。

    “这小子还挺漂亮的。”尚云心里嘀咕，画面里的小人一个不小心被打死了，他低咒一声，重新投入到游戏中去。

    回家的路上，长生捏了捏掌心里的盒子，尚云买了一支造型精致的钢笔送给他。

    尚云知道他喜欢练字。

    心脏像是有暖流经过，长生觉得今天的冰激凌简直甜到牙疼。

    虽然尚云反感老爹对他管这管那，却没有再去长生家借宿，他知道顾家不好惹。

    而长生虽然基因突变，像个软趴趴的兔子，怎么戳都开开心心的，但恐怕只有长生这样。

    天气渐冷，尚云懒得动弹，便不怎么去打球，课余时间趴在座位上补觉，睫毛长长的垂下，像两把漆黑的小刷子。

    长生接了一杯热水暖手，十分想要去撩拨一下，等尚云醒了，坐直身子揉眼睛，他才淡定地转过头去。

    尚云舒展筋骨，瞧他抱着水瓶，突然笑起来：“你干嘛像女生一样抱着热水瓶，怕冷？”

    长生环顾一圈，果然好几个女生都抱着热水瓶在捂手。

    他顿时脸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尚云觉得他越看越可爱，于是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手冷吗，我给你捂捂，保准比热水还管用。”

    他说做就做，将长生的一只手拢到掌中揉搓，待一只手暖和起来，他又去焐另一只，如此反复，长生的手指依旧凉凉的。尚云皱起眉头，把那双细腻柔软的双手紧紧握住，呵了呵热气。

    少年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长生僵硬如铁，看着尚云认真的样子，忍不住道：“没用的，我天生就这样。”

    尚云问：“治不好吗？”

    “治不好。”长生不忍他失落，补充道，“不过我一直在调理身体，已经好多了。”

    尚云又关心地询问了几句，长生受宠若惊，倒豆子一样全说了，恨不得把家里保险柜的密码都告诉他。

    尚云连忙打住，无奈又好笑地说：“你真是……”

    上课铃响，那句话他便没有说下去。

    平安夜那天，学校正常上晚自习，尚云出去吃了顿饭，桌兜里凭空多出十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他长得帅，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不过尚云对女生一点兴趣都没有，把盒子全部掏出来扔进垃圾桶。

    长生咬着笔杆看他：“浪费粮食。”

    “早说啊，都给你得了。”

    长生微笑起来：“我才不要别人不要的东西。”

    尚云拧了下他的脸，轻轻地，接着小声地说：“闭嘴，写完卷子陪我出去走走。”

    长生写卷子的速度很快，尚云懒洋洋地打开开心消消乐，玩了几局，长生就把他连同自己的都做完了。

    两个少年并肩走在学校的画廊下，周围黑黝黝的，路灯投下晕黄的光，拖成两道长长的影子。长生原本兴致并不高，但两个人走在一处，尚云怕他冷，还把自己的围巾系给他，他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尚云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递到长生手边：“给你的！”

    长生惊讶地睁大眼睛，尚云看了看手里的苹果，又看了看他秀气的脸蛋，说：“你不是说，你从小体弱多病么，虽然我妈信佛，不信基督，但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多信一下也没关系吧。喏，给你。”

    这和基督其实没有关系，但其中的心意更令人感动，长生喜悦不已，弯起的眼睛亮如星子：“谢谢尚哥。”

    “太大了吃不掉，回去榨成果汁吧。”尚云摸摸他的脸蛋，这小子的脸还没有苹果大，摸着滑溜溜的，又软又嫩。

    长生却把苹果用力掰了下，憋得脸都红了，尚云接过来，帮他轻轻松松地掰开。长生将其中一半放到他手上，“尚哥，我们一起吃。”

    “我讨厌吃苹果。”说是这样说，尚云还是接过来，咔嚓咔嚓几下吃掉了。长生比他吃得慢，吃完手指冰凉，他还慢条斯理拿出湿巾纸擦拭，尚云又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捂着。

    “尚哥没有喜欢的女生么？”

    回去的路上，长生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

    尚云不假思索道：“没有。”

    “哦，挺好的。”长生握紧他温暖有力的手掌，心里暖洋洋的，“周末到我家来吧，国外新出的游戏我买到了，听说很好玩。”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粘人啊。”

    “尚哥会烦我吗？”

    “……”

    “那就是不烦我了。尚哥对我真好。”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