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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阵痛

    温家老宅庄严地坐落在盛放的蔓蔓蔷薇里,它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气派、一样奢华,这里承载了温慈太多的记忆,关于温善、关于温将军,关于家。

    在那段被瘾折磨的时光里,这座房子是温慈最想回归的港湾,可是当他站在这座房子里面时,他却没有找到半点归属感,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可是当他立在那个巨大的玻璃花房前时,他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

    他的港湾没有了让他停泊的船只,此后包容和爱都不再等在原地。

    满头白发的温管家,杵着拐杖站在温慈身后,他和这个即将而立的男人一样,满眼落寞,他比温慈在这里生活得更久,温将军是贯穿他记忆的主人,温宅是他工作和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那些漫长的岁月,把他独自留在原地,剐肤切肉。

    “少爷,天凉了,回屋去吧。”温管家握拳到嘴边,压抑着咳嗽了两声,他不再年轻了,甚至他比去世的温将军更年迈。

    温管家的咳嗽声,让温慈回了神,“回去吧。”

    他们一前一后,一起往宅子里面走。

    “温叔…爷爷他,有留下什么话给我吗?”

    温管家又咳嗽了几下,顺了口气才慢慢说,“抱歉少爷,我不知道将军有没有给你留话,将军那天晕倒后,就被温董送去医院了,住进ICU后,我就没见过将军了。”

    这个跟了爷爷一辈子的管家,却在爷爷生命的尽头,连探望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不只是他没见到温将军最后一面。

    “温叔你早点休息吧。”

    温慈提脚往前走,温管家却叫住了他,“少爷,将军生前最疼爱你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别要将军…再为你难过了。”

    “温叔,是因为我是吗?”温慈定住脚步,背对着温管家,语气平稳,“爷爷是因为知道了我被强制戒毒才气到脑出血的是吗?”

    温管家没有回答温慈的问题,但是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温家老宅真的很大,这里每一处都透着精致华贵的味道,矮几上的珐琅花瓶里光秃秃的,没有了蔷薇香点缀的宅子显得空旷又寂寥,入门玄关处的鞋柜上还立着盏小夜灯,只是这盏灯以后都不会亮了,会为他留灯的人已经不在了。

    路过餐厅,那张长长方方的餐桌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泛着温馨的光,他还记得上次在这里吃饭的场景,他的爷爷坐在主位,拍了拍旁边的凳子叫他坐过去吃饭。

    还有好多次,他们爷孙俩一起在这张餐桌上用餐,有时他们在谈笑,有时是他在挨骂…

    踩着木质的楼梯,来到了二楼,脚下地毯延伸的尽头,就是温将军的房间,温慈看见了那扇厚厚的楠木门,却没有勇气去靠近,去推开,他记得那间屋子里,他关于爷爷的许多回忆,他们一起下棋、一起聊天。

    思绪是无止境的藤蔓,它们自脚底生长,蔓延到四肢,死死地挽住他,像一张带着锐利的刺的大网,网住他不让他动弹,网上的刺扎进皮肉,随着呼吸动作,划烂了他。

    最终他还是推开了那扇门,其实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他却在进入那间房间后,一阵无力,腿软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正对着房间门的是那张温将军巨帅的照片,照片上的温将军还很年轻,怀里抱着妻子笑得满面春风。

    照片下是一套红木桌椅,桌子上立着一个玉质的棋台,他和爷爷经常在这里一起下棋,他坐在左边,爷爷坐在右边,爷爷下不过他就会骂他是不孝子、没眼力见,有时候还会故意把棋盘弄乱,不让他赢。

    上次给爷爷送项链时,他打滚的那张大床已经铺上了白色的防尘布,被褥都收起来了,它看起来一点都不松软了,没有了让人想上去打滚的欲望了。

    床右侧的书台上码了好些书,都是爷爷平时看的,书台旁边的架子上摆了好几支拆卸的鱼竿,他认得的,那里面蓝色的那支是他送的,老头当时可高兴了,来回摸了好几遍,明明喜欢得不得了,还端着架子和他装不在意。

    有些艰难地支起身子,温慈挪到那张书台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桌面干净整洁,没留下一点儿温将军生活过的痕迹,放钢笔的笔筒旁边有一个木制的小盒子,精巧得很。

    温慈打开了,里面放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温将军的婚戒,一样是他送温将军的丑项链,它们躺在盒子里,闪着安静的冷光。

    它们明明近得触手可及,却又远得像隔了千山万水。

    温慈拿起那根丑得看不出形状的蔷薇项链,把它放在心口处,可能是错觉吧,他在项链上感受到了爷爷残留的余温,隔着毛衣他感受到了来自项链的温度。

    他紧紧捏着那根项链,力气大得指关节发白,掌心被硌得生疼,断了手筋的手使出了不该使出的力气,手腕处撕心裂肺的痛,可是他就是不愿放开。

    真的好痛…

    心好痛…

    这是他熟悉的家,熟悉的房间,可是他觉得好孤独,目之所及的,有他和爷爷许许多多的回忆,他却找不到回忆里的那个老头,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爷爷,我把毒戒了,你来见见我好不好?

    爷爷,我不惹你生气了,你来见见我。

    爷爷,我好想你…

    我给你带宵夜,就那家你爱吃的驴肉火烧,我还陪你钓鱼,我这次一定不会故意惊你的窝子了,我还给你买鱼竿,只要你喜欢我都买了送你,我想和你一起下棋,我一定让你,我再去给你打条项链去,这次我给你弄一朵活灵活现的蔷薇…

    爷爷,你在哪儿啊…我找不到你了…

    花房里面的蔷薇再不剪,要泛滥成灾了…

    屋子里的花瓶里也该插花了,它们光秃秃的丑死了…

    爷爷…再骂骂我吧,你好久没骂我了…

    温慈抓着那条项链,哭得泣不成声,整个人蜷缩到那张木椅子里,用最原始的婴儿姿态圈起自己、保护自己。

    他没有爷爷了…

    从墓园到老宅,从他在强戒所听顾煜说起到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的认识到了,他没有爷爷了,永远永远再也见不到那个老头了,他上天入地也见不到了,他再一次被丢下了…

    后悔永远镌刻在时间里,每每回忆起那都是一把割得人血肉模糊的刀,它或许会被岁月磨平刃,浅浅消散伤人的威力,但是它永远不会消失,它无法被弥补的属性,注定了带着遗憾的人要承受一辈子的阵痛。

    温慈哭了很久,这次他的眼泪都流干了,也没换来见温将军一面,这次老头没有心软,他的眼泪失效了。

    从夜里坐到了白天,他在那张木椅子上坐了一整晚,手里捏着的项链快要与他融为一体了,他们沾染了一样的温度。

    杨嘉告诉他,他被顾煜带去强戒所后,温哲清找了他很久,找到后,他见了顾煜一面,然后带着他的母亲回了澳洲,不久王氏地产就宣告破产,这里面有少不了温哲清的手笔,王磊带着被顾煜打至重伤的王威逃去了外国,现在下落不明。

    温将军在俩月前就住了院,脑干出血,被抢救回来后,在ICU躺了一周,去世了。

    俩月前,他还在不死不活的承受着毒瘾的折磨,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罪恶的欲剥夺了他的神志,他止不住的发狂,那时候他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他都没有清楚的记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拴在脚上的镣铐、绑住腰和手臂的束缚带。

    因为手筋被挑断了,在恢复期,他的双手没有任何力气,他连抓头发的动作都做不到,他像一条蛆虫,甚至举不起一把刀,了结他的痛苦。

    他拥有的关于戒毒的完整记忆,差不多从一个月前起,那时候双手的手筋愈合得差不多了,需要做一些复健来恢复部分手部功能,顾煜每天都来帮他,最开始是手指的并拢和张开,顾煜的手贴着他的手,他们一起努力了三天他才完成了这个非常简单的动作,每次做完顾煜还要用很臭的中药包给他敷手,每次都把他的手熏得臭臭的。

    前俩个月他神智不清,吃饭都是挂的蛋白针解决的,停了蛋白针后,他的第一餐,他甚至咽不下细细的一口粥,是顾煜吻着他一口一口的送到嘴里喂给他。

    即便他不想接受自己这么懦弱,但是在他认识到他无法靠自己完成吞咽动作时,还是对现实低了头,顺从的接受了顾煜嘴对嘴的喂食。

    顾煜对他的照顾,非常耐心非常贴心,对他无理的脾气全部照单全收,在那一个又一个被瘾折磨得难熬的夜里,顾煜坚实的臂膀一直圈着他、保护他、给他温暖,顾煜陪着他走过了这段泥泞的沼泽。

    他保护过自己也保护过妹妹,但这是第一次,他受到了一个血缘之外的人的保护,顾煜让他一靠近就感觉安心、温暖。

    可是…顾煜欺骗了他,他没有及时的告诉他爷爷的死讯,让他甚至见不到爷爷得最后一面,等尘埃落定才来告诉他无可挽回。

    温慈慢慢生长的爱,良萎不齐,他还不懂互相包容和尊重,就先学会了持爱行凶。

    性格的劣根性,让他在残忍这方面无师自通,仗着温将军的宠爱他心安理得的利用,仗着顾煜的喜欢他毫无顾忌的讨伐。

    爱是极致的欢愉,它要求我们做彼此最特别的人,当预期达不到,伴随着欢愉的偏执,便会剥夺理智,温慈对顾煜的信任,被对方摔了个稀碎,他愤怒、他要报复,要对方偿还他被欺骗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