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茫然

    两年后。

    盛夏在即，烈日当空。

    树荫下，清风牵动长发，衣角翻飞，书页翻动声伴着蝉鸣，在宁静的时间里留下余韵。

    石椅上少女眉目清冷，皮肤苍白如纸，鼻根处两颗痣为那双上挑的双眼镀魅意，漂亮得惹眼。

    “喂，云洋，我来这儿打篮球你怎么都不去捧个场啊？太不仗义了吧？”少年眉目张扬，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周身热气翻涌。

    云洋眉头一皱，关上书起身撤远了点，鼻根处的痣动了动，她声音清冷，面目冷淡，“柳霄不在？”

    谢毅一撇嘴，“你怎么成天柳霄柳霄的叫，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儿你都不管，太伤人心了吧。”

    他跟柳霄去年考到R大旁边一个二本院校，没事儿就跑这来打两场球，也算是R大的风云人物。

    周围不少女孩推搡着往前，最后一位长相柔美的拦在了谢毅身前，她眼眸亮晶晶的，漂亮极了，“同学，可以加个微信吗？”

    谢毅咧恰好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他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啊同学，我男朋友过来了。”

    柳霄一走进就听见了这么句话，他嘴角一抽，配合地站在谢毅身前。

    哪知道女孩笑容更甚，谢毅跟柳霄后脖颈一凉，感觉有点冷。

    “那能加一下小姐姐的微信吗？”

    谢毅/柳霄：……

    感情你是来问她号的吧。

    云洋淡淡看了女孩一眼，平淡道：“抱歉，忘带手机了。”

    女孩知道是拒绝的意思，眸光瞬间暗淡了，她强笑道：“嗯，那好吧。”

    她转身跑了。

    谢毅不知死活地笑：“诶，不是，云洋，男生就算了，怎么连女孩面子也不给啊。”

    柳霄：“谢毅，你闭嘴吧。”

    三人往外走。

    谢毅：“去新开的那家店看看，听说那家烧鸭做的贼香。”

    柳霄：“好像人挺多的，不一定有位置。”

    云洋淡淡道：“有。”

    谢毅一脸懵逼：“嗯？？？”

    柳霄也转头看这位身高一六五气场六一五的少女。

    “我家开的。”

    谢毅跟柳霄这才记起云洋回周家了。

    听说云洋监护人一年前出了事故，送去M国治疗了，云洋被接回了周家。

    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位十八岁才回周家的女孩，能在一年之内得到周老爷子的重视，还成了周家唯二说的上话的人，

    果然，三人一进屋，就被迎面而来的服务员止了脚步。

    “云小姐，这边来。”

    云洋应了声。

    谢毅嘿嘿一笑，“云洋，气派啊。”

    三人抬步跟上。

    几人进了包厢，空调一开，谢毅凉快了，大大咧咧地往凳子上一座。

    柳霄坐他旁边，云洋找了对面位置坐下。

    “诶，云洋，我听我爸妈说白家那位好像有要回来的意思，你怎么想？”

    柳霄眉头一皱，扯了下谢毅，奈何这玩意不理，还笑嘻嘻地继续说道：“听说她还在R大挂了名的，就你也知道嘛，她考了五百四，进了R大。前段时间白老爷子生日请客，可惜了，我没去成，不过我舅去了那边。”

    柳霄拎起一瓶可乐就要往他嘴里惯，谢毅急忙往后一缩，堪堪躲开，“我草！柳霄，我说我的，你急个什么劲呢？！再说，云洋又不是不想听，你犯地着这样吗？是吧云洋。”

    柳霄扶额，对云洋说道：“别理他，他就嘴贱。”

    云洋神色平静，慢条斯理地洗漱碗筷，菜很快端了进来。

    谢毅以为云洋这是生气了，讪讪地闭上嘴。

    “有照片吗？”

    平静的，带着些软意的女声响起。

    谢毅跟柳霄齐齐看向她。谢毅诶了一声，“那必须的，我舅那朋友圈里边有，我给你翻翻。”

    他匆匆忙忙点开朋友圈，“喏，就这些。”

    云洋接过手机。

    屏幕上，身穿黑色西服的女人被人群簇拥，眉眼英气，气质优雅，浑然天成的气魄在一众上位者中不落下风，头发还是曾经的半马尾，神色间依旧清冷淡漠。

    全然没有自己接触过的不正经和残忍。

    云洋点开第二张。

    是白夜溪跟一个女人在露天阳台上喝酒的画面。

    那女人跟白夜溪有相同身高，一样的气场，可不同的是，那人身上透着股血气，连屏幕的遮掩不住。

    不知在谈些什么，白夜溪神情散漫，摇晃酒杯时漫不经心，似乎并没有将眼前人放在眼里。

    “咦，云洋，这人好像你们学校的那个表演系老师啊。”

    柳霄挤开谢毅脑袋也凑过去看，“诶，还真是。”

    只见照片一角，一位约摸二十五上下的女人正边喝酒边歪头看着白夜溪那边。

    或者说，是白夜溪身旁的女人。

    仔细一看会发觉，这两人视线是粘一块儿的，如胶似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浓浓的狗粮味儿。

    谢毅搓搓手上鸡皮疙瘩，“操，这年代美女本来就少，现在怎么还一对接一对的。”

    柳霄的注意力在另一边，“云洋，你要不去找一下这位老师？她在R大好像还挺有名的，在她那说不定能知道点白夜溪的事儿。”

    云洋定定地看着照片，过了几秒才应一声。

    谢毅赶忙招呼，“快快快，再不吃，烧鸭得凉了，别看照片了，我一会发你，你随便看。”

    三人火速干饭。

    云洋吃饭细嚼慢咽的，动作优雅从容，像个贵族家出来的娇小姐。

    谢毅跟柳霄每次见到这画面狼吞虎咽的动作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就感觉这小餐馆配不上对方。

    谢毅没忍住嘴欠道：“云洋，你这吃相跟白夜溪有的一拼。”

    柳霄每次想阻止都没成功，也不知道谢毅这玩意脑子怎么长的，没发现每次提那三个字云洋神情都会不对劲吗。

    云洋动作一顿，她咽下饭，半阖眼淡淡道：“不像吗？”

    柳霄跟谢毅都愣住了。

    谢毅哈哈一笑，“像，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吃饱饭，谢毅跟柳霄下午还有课，把云洋送回宿舍，没多做逗留就走了。

    云洋推开门，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哟，回来啦？怎么没在外面睡呐，两大帅哥陪多刺激啊。”

    右边的女生皱眉呵斥：“你他妈有完没完？再他妈嚷嚷就滚出去住，一个寝室被你那张嘴弄的乌烟瘴气，你是他妈有泼没处撒吗？”

    那长发女生切了一声，甩着头发撞开云洋，出门了。

    云洋面无表情地拉上门，把手里边的盒饭搁桌上，“烧鸭吃吗？新开那家的。”

    李萌边擦头发边过去，“嘿，谢了啊。”

    她对还在上铺的女生摆手，“孟瑶，快下来，洋洋买了午饭呢。”

    孟瑶下了床，脸上妆卸了一半，“烧鸭吗？我刚刚听见了，好像是这个，”她左顾右盼，“咦？肖琴怡呢？她不吃？”

    李萌哼笑，“她搁那嫉妒呢，成天阴阳怪气的，搞得谁都欠她钱似的，糟心。”

    云洋坐在椅子上开了手机，她像是刚想起来，便问：“你们有表演系顾老师的联系方式了吗？”

    孟瑶开了饭盒盖，烧鸭的香味扑面而来，她咽了咽口水，答道：“你是私人的还是公用的？”

    云洋不解地看过去。

    李萌已经开吃了，“嗯？你不知道吗？顾老师公用电话只接工作上的电话，私人电话一般只有熟人知道。”

    孟瑶咽下一口饭，含糊道：“当初我哥去问顾老师要联系方式，顾老师直接给了，结果竟然是公用的，只能接电话，连微信都没有。”

    李萌无奈摊手：“所以咱们也不知道顾老师的联系方式。”

    孟瑶出主意：“要不你去表演系问问？”

    “嗯。”云洋若有所思。

    “啊，对了，说到表演系我想起个事，”孟瑶点开手机刷学校论坛，“就之前那个白家嘛。”

    李萌忙点头，“诶，这个我知道，我老家墨城的，不是说白家大小姐考进咱们学校了嘞？”

    孟瑶点头：“学校论坛挂了她照片，长的是真的好看，都嫉妒不起来。”

    云洋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学校论坛的ID，默默点开软件搜索，然后点击关注。

    李萌也加入战营，“我听说她举家搬到国外去了，在学校这边都是挂名休学的。”

    “听说她过两天回国，那些跟白家打交道的学姐学长传遍了。”孟瑶刷到一张最新更新的照片，哇的一声叫起来，“我操，这也太帅了吧。”

    云洋淡淡地睨了一眼。

    [美少女本尊：图片·我草草草！你们猜我看到了谁？白家大小姐！刚刚在一栋大厦门口见碰到的，我都不敢相信，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本人比照片帅好一万倍好吧，而且个子还高，草，我对不起我男朋友，我觉得精神出轨一小时·咬手巾哭泣JPG]

    照片上，身形修长的女人脊背笔直，黑色西装衬得她整个人冷峻严肃，像一座冰冷瑰丽的雕像，她正准备上车，身后高大的保镖撑起伞站在她身后，雨幕与周遭所有景象都成了她的陪衬。

    1楼：完了，弯了。

    2楼：我是男的，但是我不介意做下面那个。

    3楼：楼上勇气可嘉。

    ……

    17楼：五分钟，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资料。

    18楼：两年前的白家继承人，真正的豪门本尊，草，为什么还这么帅[眼泪从嘴里流出·JPG]

    云洋抿抿唇，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39楼：她有女朋友了。

    “咦？白夜溪有女朋友了？”李萌瞪大眼，看了好几遍发现自己没看错，是女朋友，不是朋友。

    李萌跟孟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天！她喜欢女的？！”

    云洋指尖颤了下，淡定地收起手机。

    总之这热闹过了一会就没人在意了，云洋上床倚着枕头，开始翻学校论坛，把白夜溪的照片全保存下来，连屏保都换成了新发的那张白夜溪的照片，还顺带查到了顾老师的课表。

    很巧，明天上午有一节她的课，在表演室进行。

    她又去翻表演室的位置。

    基本确认不会出问题后，李萌跟孟瑶起床了，三人收拾收拾，一起去教室。

    第二天一早，李萌跟孟瑶下巴差点摔地上，原因无他，系里第一的学神，从开学到现在从没落下一节课，今天破天荒地让李萌跟孟瑶帮忙喊到。

    肖琴怡涂着指甲油，嗤笑一声，“这人呢就是不能比，第一都能随便拿，这年头有点背景都能麻雀变凤凰了，啧啧啧啧。”

    云洋背书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转身就准备出门。

    李萌瞪了她一眼，“你他妈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大早上是没刷牙还是吃了屎，一张嘴臭成这样。”

    肖琴怡见人都没搭理她，撇了撇嘴，嘁了声。

    孟瑶的声音响起：“肖琴怡，别太过分了，人又没招你惹你，犯得着……”

    剩下的云洋已经听不清了，她看了眼手表，拐弯去表演室。

    透明玻璃背后，身形高挑，面相极佳的女人正懒懒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学生在舞台上的表演。

    云洋在外等了几分钟，见舞台上的人已经下来了，便敲了敲门。

    “进。”很清亮的声音。

    云洋推门而入。

    顾念掀起眼帘一看，眉梢轻挑，显得无辜圆润的眼眸染上笑意，她抬手示意学生去后台。

    云洋走到女人身前，礼貌道：“顾老师，您好，我是金融系的学生，云洋。”

    “啊，我认识你，”顾念撑头笑道，白衬衫不规矩地塞在裤腰里，她抻直长腿，懒洋洋道：“找小溪的？”

    云洋缓慢地眨了两下眼，“嗯。”

    “这么着急？”顾念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倒了杯茶递给她，“坐吧，被小溪看到，还以为我为难你呢。”

    云洋缓缓落座。

    顾念上下打量面前的女孩，“说吧，想知道什么？”

    云洋抿抿唇，手指蜷了下，“她在国外，过的怎么样？”

    “嗯？小朋友，我只在宴会上跟她见过一面，要说她的状况我肯定是不知道的。”

    云洋迷茫地看过去，红唇微张，“啊？”

    “不过嘛……”顾念狡黠一笑，上身后倾靠在沙发椅上，双手交叠，“我有她的联系方式。”

    云洋手指不安地搅动，“请问，我要怎样才能拿到她的联系方式。”

    “这个嘛……”顾念眼前一亮，对云洋身后招手，“姐姐，这！”

    云洋侧首看去，只见门口处，身材颀长，五官深邃的蓝眼短发女人迎面走来，她的目光极淡，轻轻落在云洋身上，便转给了顾念。

    她走到顾念身旁，神情柔和下来。顾念拉着她的手把人扯到身旁，旋即跟没骨头似的扒拉在女人身上。

    云洋目光掠过两人，随后收回。

    是照片上，白夜溪身边的女人。

    “呐，这是小溪朋友的朋友，”顾念嘴角微扬，嗓音散漫，“这是我夫人，傅九卿。”

    云洋指腹摩挲了下，对女人点头，“您好。”

    “你好。”

    顾念躺了会，便站起身，当着云洋的面弯腰吻了吻傅九卿薄削的唇瓣，低声道：“你跟小溪相处多一点，她想知道小溪的事，你跟她聊聊啊。”

    她掉转话头，对云洋说：“她跟小溪相处多一点，你们聊聊，我还有课，先走了啊。”

    关门声响起，留下沙发上的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云洋对面地女人动了，云洋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紧接着一个二维码出现在云洋面前。

    傅九卿说：“白夜溪的二维码。”

    云洋：“……”

    她果断开机扫码，在介绍栏里写上“我是云洋”。

    如果白夜溪不同意，她就再加。

    云洋看着对面面容冷漠的女人，过度的紧张显得声线沙哑，“请问，能告诉我白夜溪在国外的处境吗？”

    她手指神经质的抠动，不断舔着干燥的唇瓣，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女人。

    傅九卿正低头给顾念发消息，闻言眼帘微抬，声音冷淡：“很恶劣，白家旁支里有云家的人帮衬，云家这些年在国外跟军火商有联系。”

    可以说，白夜溪这两年的处境无论在国内外都极其危险。

    “遭遇四次枪击事件，两次爆炸案，目前局势平稳。”

    非常官方的回答。

    如果云洋视线下移到手机上的话，会发现这些话都是照着手机里顾念发来的消息念的。

    顾念肯定不可能让傅九卿自由发挥，要真自由发挥，指不定得冷到什么程度，别把人小孩吓坏了。

    落地窗外烈焰高悬，不知何处闯入的风呼地吹入屋内，将节律跳动的心脏声卷静，消弭于寂谧无声的空气中。

    “她当初去国外是为了不牵扯到其他人，没有任何牵挂也更好解决一些问题。”

    “看在她姐姐的面子上，我们跟她合作了，前几天把事情解决，啧，然后那玩意就等不及赶回国了。”

    “小孩儿，没有人知道意外会在哪天发生，既然喜欢上了，就大胆去追，哪怕失败了也没有遗憾不是吗？不然哪天你后悔了，说不定那人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又或者……”

    “连人都找不到了呢？”

    云洋踉跄地走出表演室，她目光茫然，脸色苍白如纸，心脏机械化跳动着，仿佛挤在了动脉上，每一下都在拖曳着呼吸。

    她在安全出口处停下，脊背沿着墙壁滑落，她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栗。

    那双纤细修长的手几乎没有嵌进了肉里，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狰狞的痕迹。

    良久，阒寂无声的楼道里，响起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