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晚年的陈辉身体状况很糟，不是一下子垮掉的，常年的皮肉生意早就埋了很多病根，陈骏带着他辗转了很多知名医院，可是没用，真的没用，似乎阎王铁了心要带他走，谁都拦不住。

    对这样的结果陈辉其实早有准备，没什么负面情绪，还会反过来安慰陈骏，让他别难受了，让他带自己多出去逛逛，两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在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做最多的，竟然是一个人推着另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散步，累了，就调换位置，让原本坐着的来推站着的。

    略显幼稚，又有种可以把太阳溺死的爱。

    后来陈辉病重进了医院，病危通知书下来了，陈骏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在上面郑重其事地签了字。

    陈辉从麻药里苏醒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弟弟在一旁安静地陪着自己，手里拿着病危通知书，看到自己醒了，还把它展开在自己面前，指着上面工工整整的“陈骏”两个字，凑近他，轻声说道：“哥，你看，只有我才可以在上面签字，这是你和我下辈子的结婚证。”

    陈辉眼眶一热，还没有力气，只抖着手，让弟弟把病危通知书捧到自己唇边，然后轻轻吻了一下。

    后来陈辉是在深秋的时候去的，走之前是和陈骏在海洋公园里看海。临近傍晚的海洋公园里破天荒的没几个人在散步，风很湿，空气里有咸味，晚霞一块块洒在湖面。

    那架已经用到包浆的轮椅被安置在旁边，他和陈骏坐在长椅上，被后者半搂在怀里看湖面上安静游过的几只天鹅，这时的他其实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轻了，身体也很虚弱，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陈骏低着头把耳朵凑到那干裂的唇边好听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清，可是再不说，就再没机会说了。

    心里隐隐有些苦涩，他其实也有些不甘心，虽然到这个年纪了，谈甘不甘心一点用都没有。他不甘心自己在还小的时候就被迫离开了陈骏，不甘心没能切身陪着陈骏长大。他们两人其实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早就超过了当初分别的时间，可是不够，真的不够。

    哪怕是一辈子没分开，他也觉得不够。

    陈骏拉了拉陈辉的围巾，晚霞暗了，星星透了出来，他能感觉到陈辉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像已经燃尽了的纸张，有火苗妄图在上面永存，红色流光一点点闪在已经被烧成灰的尸体上，却也再救不回来。

    突然就很想哭，可是这个年龄了，哭似乎有些不合适，陈辉千叮万嘱着让陈骏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好好过，可陈骏明白，他哥舍不得他，他们俩就是纠缠在一起永远都分不开的共生草，一方死了，另一方也活不了，所以没了陈辉，他根本活不了。

    可是他还是应下了，然后看着陈辉的脸慢慢变暗淡，直至……了无生气。

    陈骏把陈辉更紧地抱到了怀里，像天上的月亮那样，把陈辉裹进了自己这一隅小小的栖息地，渐渐的，从眼尾流出了一滴泪。

    他在陈辉走后的三个月里也离开了，他只让陈辉等了三个月，他们的戒指、骨灰被放进了同一个坛子里，不嫌挤似的，只想靠更近点，再近点。

    好下辈子再找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