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风吹过白云,一丝云层飘过来盖住了毒辣的太阳。傍晚要比正午舒服不少,也就是这时候许一鸣才觉得自己不至于在夏日炙烤中身体都像要被蒸发掉。 路线早已熟悉,十分钟路程没有想象里的远,从天桥下来往北200米,一间狭小的包子铺开在街区,老板是个独身老太太,正往蒸笼抬上一层新鲜出炉的热乎包子。 下班到家后,绪芳打来电话告知晚上要加班,让许一鸣管女儿晚饭,许茜茜闹着要吃包子,这包子铺就在快餐店旁边,许一鸣虽然不怎么想来,可还是拗不过许茜茜。 “哎一鸣啊,又来买包子啊?”老太太忙活着,抬头一看,见是许一鸣,连忙热情的招呼道。 “许茜茜吵着就要吃你这家的。” “好嘞,照往常来俩肉包?” “嗯。” “有段时间没见你了。” “没做了。” 肉包散发着腾腾热气被塑料袋包好递给许一鸣。 “我们前几天聊天提到你了,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啊一鸣。”老太太打量了下四周,确定没人后,突然凑近许一鸣小声问道。 “啊?”掏钱的手一顿,许一鸣被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 “隔壁老板讲的,有一伙人给了他笔钱让把你辞了。别看现在哪哪都是摄像头,其实世道还是乱的很。” 许一鸣愣住了,旁边来了客人。 “老板来个菜包。” “我先忙去了,你要小心啊。”老太太说完招待起一旁客人。 刚出炉的肉包很烫,许一鸣并没有立刻注意到掌心近乎疼痛的热度,他的脑子被老太太的话语塞得满满当当,留不出一丝空隙,在走了一段路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提着塑料袋。 他感到可笑又笑不出来,这事荒谬到像个五岁小孩的恶劣玩笑,但是他知道包子铺老太太起码五十了,没有哪个成年人会胡编乱造这种无厘头的话。 有人这么做,为什么?会是谁?一个个疑问从心底不断冒出来,他仔细搜寻记忆每个角落,找不出任何可疑痕迹,忽然,他又想到那天晚上电梯口的事,是巧合吗?或者真的有人要害他? 街道上人们耸着肩膀快速地来来往往,每张面孔都是一脸木然,像橱窗里面没有头的人形模特。 许一鸣倏地打了个激灵,他不懂泯然于众人的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情,一个社会中的透明人,会有谁在暗地里整他呢。 想来想去,实在挑不出一个人来,发生过口角摩擦的下棋大爷,还是小区里的广场舞大妈,亦或某个早已忘记的不知名同事。他的人生也就这点事了。 就在这时,口袋里手机震动一下,响动蓦然把他从思绪漩涡中拉了出来,许一鸣拿起手机看,许茜茜发来消息催促,女儿的消息下方是一则几天前的转账记录。 他前几天给王志陆转回了欠款,还记得两人通话时对方的冷嘲热讽,现在回想依稀仍在耳边回荡。 王志陆是支行副行长,曾经有一次硬是要送绪芳回家,到了家门口,当着许一鸣的面对绪芳嘘寒问暖,完全不在乎许一鸣的存在,与其说不在乎倒不如说看不起,王志陆是打心底看不起他。 那么会是他吗?如果是他也不无可能,有钱有权,希望自己消失的人好像也只有他了,但因为这种事就如此费尽心机?让自己丢掉工作的目的又是什么?又该如何应对? 一个问题随之引出更多不得头绪的问题,在他以为生活逐渐向好后,突然的陡变让一切都不定起来,又或者这陡变从开始就存在,只是时至今日才被当事人发现,许一鸣感到的唯有混乱,软弱和疑问。 命运庞大而规律运转的齿轮出现了一丝隐秘的裂缝,无声无息蔓延开来,牵引出无限可能,这些可能的变化中,毫无疑问是带有不祥气息的噩事。 冰冷的铝合金门把手“咔哒”转动,门打开时许茜茜在看电视,家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只有客厅荧幕散发着幽幽白光,许茜茜听到动静扭头冲着门口,黑眼珠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的凝视许一鸣。 “啪”按下玄关的灯光开关,客厅骤然亮得纤毫毕现。许茜茜走过来,光着两个雪白的脚丫子踩在瓷砖上,蜷起脚趾头的时候,许一鸣能看到她脚指甲透出的粉红色。 “穿好鞋。” 许一鸣看一眼移了视线,包子扔在餐桌上滚了两圈,许茜茜套起落在沙发边的拖鞋跑过去自顾吃起来。屋里很快弥漫一股浓郁的肉包子味,许一鸣看看墙上挂钟,绪芳还要俩小时左右才能回来,他打开阳台窗户,回到卧室,从床头柜的药瓶倒出几粒白色药丸咽了下去。 银行工作大多时候并不忙碌,但今天任务实在太多,袁璐做到九点钟才结束工作,黑漆漆的屏幕映出来每个人疲倦的面孔,大家关掉电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休息。 “各位辛苦了,我请大家吃饭。” 这时,一身西装站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容光焕发的拍了拍手,脸色红润得过分,对比起来愈发显得底下众人面如死灰。 这副行长平常也不来,见鬼的是,自打那女人上班后,天天都会抽个时间过来折腾人,说是请大家吃饭,怕只是想请那女人吃饭。想着,袁璐把视线转向第一排最左边的女人,一头红不红黄不黄的齐肩发烫着过时的卷,职业装包裹的身材勉强还算凹凸有致,虽然眼角有了皱纹,品味不怎么样,能力也一般,但就这样的女人却短短半年当上组长,袁璐不得不联想到副行长平常对女人的种种殷勤之举,要说他俩没猫腻那办公室的谁都不信,更何况听说那女人早就结婚有了孩子,真是不要脸的什么都能有,袁璐望向女人背影的目光也不禁带上一丝鄙夷。 公司聚会定在一家火锅店,晚上九点的店里仍是十分热闹。王志陆点了不少菜,桌上堆得满满当当,酒过三巡,能喝的不能喝的,都喝了不少。等吃的差不多了,店内只剩零散几桌客人,不知谁嚷了声要回去,剩下人便都纷纷应和,王志陆见状只得买单走人,事实上他觉得这酒还不够尽兴。 “走,我送你回去。” 临到门口,王志陆快步走到绪芳身侧。 “不用麻烦了,我好着。” “你放心吧,我就只是送你回家肯定不让你难做,都这么晚了怎么能让你一个女人自己回去。” 两人走出门口,恰好遇到路边等车的袁璐。 “组长,王行长,我打车了。你们开车要小心啊。” 袁璐扯起一个热情的笑,看着两人同她寒暄后转身走进路边停放的黑色轿车的身影,心里暗骂老女人真够不要脸的,喝点酒都明目张胆了。 汽车缓缓行驶在午夜路灯下,微弱的震动与车窗外投入车厢内部的昏黄光线,还有空调稍显充足的冷气混合一起,让绪芳感到久违的平静安宁,仿佛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她静静闭上眼,任由意识流淌在时间长河里。 “家里最近怎么样?” 旁边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说到尾字时,会拐出一个儿化音,这是绪芳熟悉的王志陆的习惯。 “什么怎么样?”而这种熟悉感只为她带来更多焦躁,她更紧的闭着眼,几乎生硬回道。 “他把钱转我了。你女儿不是要用钱吗?” “够了”末了,绪芳又补充了句,“以后别私下找我。” 话音落下,沉默在狭小的车厢缓缓扩散,发酵,压缩…… 拼命挤占每一寸角落,直到像是某种易燃毒气倏地爆发—— “我是好意,你怎么总是这幅拒人千里的刻薄样子!” “好意?我结婚啦王志陆!你现在来表达什么好意,从前搁外面养情妇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的好意,你有这好意留给办公室那些年轻女孩吧,至少她们不会再闲不住嘴背后乱嚼我舌根!” 绪芳猛的睁开眼瞪向主驾驶的王志陆,她简直无法理解男人话语中的理所当然,过去天天不回家找小三,离婚后倒是大献殷勤,而此刻说出的言辞竟像一个受害者的自白。这让她感到异常愤怒。 王志陆是她前夫,结婚时一穷二白,后来发达没半年,这段婚姻就以男方出轨结束,绪芳缓了好段时间,遇到许一鸣才渐渐走出来,结果换了工作换了城市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在银行遇到了王志陆。 命运就是这么可笑。两人从银行开始,又从银行结束,许多年后竟然还在银行碰了面,只是如今早就物是人非,绪芳对这段关系仅剩一句叹息。 “你还是这样。”王志陆苦笑一声,摇摇头把脸转向前方,像是在专注开车。 “我怎么了?你难道还想说是我的问题!” “强势得刻薄。” 刻薄得让我害怕。 他把这句话放在了心里。 绪芳看着男人皮肉聋拉的侧脸,下巴上一圈青色胡茬,突然失了声,喉咙因为喝酒又大吼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她咽了咽口水,把头扭向车窗边,不再说话。 玻璃映出来女人的黄色卷发仿佛一团枯焦的稻草,发尾断了根还分了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