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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蓝色妖姬

    上了电梯后的亮光照亮了彼此,使他得以看到凌康宁胸前抱着的一大束蓝色妖姬,如此亮眼又不符合他们这个年纪的颜色在这里怎么都让人感到违和。

    “姐,同事送的?”他开玩笑调侃了一句。

    她点了下头,语带惋惜道:“可惜我不太喜欢这个。”

    他没想别的什么,单纯是以为他姐不好意思了。可电梯到了九楼,凌康宁经过楼道的垃圾桶时竟然真的把花放了进去。

    垃圾桶底部的腐臭果核与泛黄纸巾,与顶部新鲜的、娇艳的蓝色妖姬,本质都是被抛弃的。无论代表着什么,在垃圾桶里的命运只有一条路。

    他只是淡淡一瞥,便把大门关上了。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声,忙碌的女人身影,构成了这个简单的中午。

    他接通了打来的电话,坐在沙发上:“什么事?”

    “老凌啊,回国了?”

    “废话。”他随意调动着电视机频道,敷衍了一句。

    那边的孙丰凯嚯了一声,“好大的架子,不愧是上了a市报纸的人物,啧啧…”

    此刻电视上正播报着隔壁市的市长变动,当他看到新任市长姓郁后便失去兴致地关了电视机,毫无灵魂地哦了一声。

    “虚的不说了,请客啊,刚好孟婷最近又失恋了,两件事一起办了。”

    “她还没玩够呢?好歹是当了主任的人。”他无奈道,“行行行,时间再看看吧。”

    “等等,还有个事儿。”孙丰凯贼兮兮地笑了下,“今天那不是我结婚纪念日吗,晚上我和我老婆去吃烛光晚餐哦。”

    他心里白了那人一眼,“干嘛?有我一份啊?”

    说完也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不是很理解这种炫耀的幼稚心理。

    “你?你坐我家多多那桌也行。”孙丰凯嗤笑一声,“行了正经点,晚上小颂晚自习帮忙值守一下啊。”

    通话立马就挂断了,他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孙丰凯家里有只博美就叫多多。

    他姐给他做完饭后就去上班了,他草草的囫囵吃完后便直接在沙发上睡下了。要适应,从大洋彼岸的异国风情到此间值得交付的土地,将近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差,让他苦不堪言又无可奈何。

    只要慢慢地调整就好了,一天推移两个小时,将身上那股虚意一点点刮除,现在他就只是个a大的社畜罢了。

    待玄夜将至之时是晚间动物最佳的作息时间,隐藏在高树丛叶间的猫头鹰咕咕咕地低吟,片刻又被城市的狂欢彻底盖住。

    绿叶发华滋,沾了点月色倾泻一丝寒意入了教室,哗哗的翻书声将人带入那个永远也回不去的青春当中。

    铃响瞬间,仿佛刚才的宁静是幻觉般,整个首中初中部也要震一震。他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孙衷颂的手往外头走,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

    “舅,你在哪儿?回国了没!”

    “回了,在初中部呢,怎么了?”

    手机那头转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似是遮掩着隐藏着,“那你来下高中部门口,我妈她前夫来了。”

    他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孙衷颂不满地扯着他往前走,他也只是被带动地挪了几步,接着就放开小姑娘的手迅速道:“孙衷颂,你…你先坐我车里,千万别给陌生人开门!”

    孙衷颂接过钥匙眨巴了一下眼睛,愣道:“…知道了。”

    他一路小跑着穿过一条条小路,心里快速推演着谢少琛的目的。离婚了后才找亲生儿子,真的不怪他多想,难道是财产纠纷?或者是不满离婚这件事?

    禁闭的校门前立着一个略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那人扒着门往里探头,似乎在说些什么。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人就是谢少琛。从十五年前的针锋相对,到如今的相对无言,二人关系从来就没有缓和过。

    “谢少琛?你来这儿干嘛?”他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平淡无奇,边说着还抬眼看了眼门内的凌飞弈,示意他回去继续上晚自习。

    谢少琛双眼追随着凌飞弈远去的背影,这位不负责任的爸爸和心高气傲的儿子最终一句话也没说上。他双唇蠕动了一会儿,最后看向凌负远:“我…我只是想最后看他一眼,给他点零花钱。”

    “不用你给,他零花钱够用。”他观察着谢少琛的表情,似乎真的只是一个追悔莫及的父亲想和儿子缓和关系,于是语气放缓了点,“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男人点了点头,突然仰天叹了口气,似是把在a市蹉跎的十几年光阴的遗憾一口气吐了出来,月光清清冷冷地照在男人脸上,割裂出一个冷硬灰心的面,“我会回到我的家乡,找个可以养活一家子的活,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了。”

    “…你或许可以报名残奥会的。”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出不了头,赚不了钱的。”

    一场车祸摧毁了一个运动员的梦想,几十年负债无能压弯了一个运动员的脊梁。可是就算没有车祸,全国各地的运动员有那么多,最终能站在奥运会上的人又有几个?能赢得奖牌接广告代言的又有几个?

    他沉默了一会儿,正犹豫着说些什么徒劳地安慰一会儿对方,谢少琛就说:“凌负远,最后恳求你一次了,你陪我去买点东西吧。”

    二人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现在这个点还开门的花店。凌负远站在门口默默看谢少琛似有目的地找着什么,最后谢少琛捧着一大束蓝花儿出来了,神色是少见的温软,“以前我追你姐的时候就送这个花,那时候她可喜欢了,枯萎了都舍不得丢。”

    蓝色妖姬。

    他视线迅速偏开了,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想到九楼垃圾桶里鲜艳的那束,不管赠送者是谁,接受者总归是不喜欢了,讨厌了,抛弃了。

    谢少琛用兜里仅剩的几百块买了这束不便宜的东西,最终的结局也只是待在垃圾桶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含糊地嗯了声。

    “你替我把它送给康宁吧,别让她知道是我送的,我知道,我对不起她。”

    最后谢少琛骑着共享电动车去了火车站,他沉默地站在寂静的路边,手里捧着烫手的一大束花。他思想挣扎了好一会儿,抽了几根最漂亮的出来,剩下的放在堆满垃圾上的垃圾桶里。

    既然凌康宁决定离婚了,想必对感情已经是残忍地斩断了所有丝缕,他最后只是决定把几根攥在手里,打算找个时间插进凌康宁家里的花瓶里,让这些招摇的蓝色混进那些假花中,在虚假的氛围中兀自凋零。

    他回到停车的地方,坐进去沉默地开着车,不管后排孙衷颂抱怨的咿咿呀呀。

    “哇哦,好酷。”孙衷颂突然低头说了句,接着点开什么视频来看。

    “什么东西?”

    趁着红灯的时候,小姑娘把她的平板递了过来,边说着:“meta首页的推送,关于motogp比赛的采访,里面好像有郁垣。”

    视频已经开始播放了,他刚好听到郁垣的名字,这时候退出又显得刻意,他只好默默地看下去了。孙衷颂故意把进度条拉快了点儿,直播中的翻译员等场上的主持人说完才字正腔圆道:“接下来是来自Faint youth车队的冠军车手,郁垣!”

    “哦,很可惜,这位年轻的中国选手拒绝了采访。”

    他的心又坠落了下来,看着镜头转向台下休息区正在喝水的少年。少年冷淡地瞥了眼上方的镜头,尽管自己的脸已经投放到了大屏幕上也不影响他继续喝水,滚动的喉结显露出不符合年纪的色气。

    这时翻译员与边上的人只好聊着天缓解现场的尴尬,“这位几个月前刚成年的小将实力不可小觑呢,看样子家庭条件也很好呀,看他赛场上机车就没重样的。”

    “那你可大大低估了他哦,人家还是斯坦福的学生。”

    “哇,太厉害了…”翻译员尽管早就知道,但也配合地惊叹了一声。

    红灯已经过了,他默默记下这个id后把平板还给小姑娘,默默发动车子前行,假装听不到孙衷颂的调侃。

    等他回到家里,洗完澡刷完牙后躺在床上纠结再纠结,最后还是拿过手机上meta搜了那个id,翻到刚才看的视频把进度条拉到上次看到的地方。

    “不过郁垣似乎很偏爱那辆限量的蓝色杜卡迪呢,倒是免费给杜卡迪车队做了个宣传。”

    “业内称呼那辆车凉风,被他经过刮起来的妥妥是凉风,寒得人直发抖。”

    “哈,可不是因为这个。凉风这个称呼得和郁垣母亲挂钩哦,他的母亲是大名鼎鼎的覃意浓摄影师,和2016年发表的作品有关。”

    等勾起了听众的兴趣,这俩人又不说下去了,接下来的话题又不在郁垣身上了,他又拉了拉进度条,后面全是不相干的内容。评论区里果然是一众的斥责声,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他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半了,心想着再看十分钟就睡。点进覃意浓的主页,翻到作品集,指尖在他看到“草莓西装”这个名称后顿了下,然后继续滑,发现了一个标题为“凉风负命题”的作品。

    这个题目挺有意思的,负命题,也就是矛盾命题。

    作品整体是暖调,拍的是法国柏林的一条日落小路,但是主体却不是传统上的赏日,而是街头角落瑟瑟发抖的两个乞丐,柏林的夕阳只照到了他们的背后模糊的残影上,看着装可以知道那些人非富即贵。

    凌负远对艺术不感冒,但是这种手法还算是明显,他能领悟到其中的深意。天空晴朗无云,破烂衣角被风掀起的乞丐蜷缩着抱团取暖。而后面赏景的人物面色柔和,似乎能想象到他们侧首交谈的场景。

    看啊,柏林的夕阳,日日如此,不乏单调。

    明明是如此和谐的暖阳时分,却将它命名为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