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还魂记

    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啊，小月听见有好多人在叫自己，有爹娘，有外祖父，舅舅、舅母，表姐，还有小外甥。

    听见娘亲絮絮叨叨说起家里养的狮子猫怀崽崽了，生了五只小猫，要是小月再不起来，爹爹最烦这些猫崽子了，一准全部送走了。

    小美人睁开眼，一下子坐起来，嘟囔着：“娘亲，你给爹爹说一说，不要把雪里团和它的崽崽送走。”

    唐夫人惊喜万分，流下了眼泪，唤了一声“月儿”。

    小月脑袋晕晕，又倒回床上去，泪汪汪地拉了拉唐夫人的手，“娘亲，求你了，帮我跟爹爹说一说，就让雪里团待在家里吧。”

    唐丞相下了衙急急忙忙赶回来，一进厢房，屋子里欢声笑语，小月怀里抱着一只鸳鸯眼的白色狮子猫，身边放着一个篮子，小棉被上躺着五只喵喵喵叫的小猫。

    小月依偎在娘亲的怀中，脖子上戴着外公送的金玉长命锁，兴高采烈的跟一旁的丫鬟、婆子讨论五只小猫的名字，“雪里团的孩子，当然姓雪了，我想想，这只脚灰灰的就叫雪泥泥，这只全身雪白的就叫雪白白……”

    唐夫人捂着嘴笑，丫鬟婆子也在一边捧场。

    叫小月简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取猫猫名字最有厉害的人了，心里正得意，又琢磨着起其余几只猫叫什么名字好。

    一抬头，瞧见了唐丞相，不晓得为什么，好像受了许多委屈一般，落了眼泪，喊了一声“爹爹”。

    唐丞相霎时便红了眼，提步进了屋子，坐在妻儿身边，哽咽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小美人一眼就注意到唐丞相的白发，含泪道：“爹爹怎么多了那么多白头发？”脑袋也疼了起来，要娘亲抱抱，又要拉爹爹的手。

    怀里的雪里团热得受不住，喵呜喵呜地叫。

    “爹爹年纪大了，头发白是正常事，月儿，是不是头疼？”唐丞相本欲差人去叫大夫，话刚说出口，想到什么，又急急忙忙把人叫回来。

    小月给娘亲擦擦眼泪，也心疼爹爹的辛苦，乖乖地说：“我不疼的，一点也不疼。”

    这话叫唐夫人泪如雨下，从前唐丞相在宁州做官，小月随表姐出门看花灯，被戴着鬼面具的人掳走，幸好被一个好心的少年郎所救，但小月也患了心悸之症，小小年纪便成日吃药，病发作起来更是疼得厉害，每每怕家人担心，都说自己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小月还想着那几只猫，眼巴巴地望着唐丞相，“爹爹，雪里团和它的小崽崽，留在家里好不好？”又拉着唐夫人的袖子，“娘亲，你答应我的，要帮我跟爹爹说的。”

    唐夫人破涕为笑，“好了好了，留下留下，娘和爹都答应你。”

    唐丞相都没说话呢，小月抱着猫猫，捂住嘴偷笑。

    在家里，天大地大，娘亲最大。

    小美人吃了许多好吃的，肚子饱饱的，脑袋晕乎乎的，抱着雪里团的尾巴躺回床上呼呼睡大觉。

    唐丞相和唐夫人自打小月闭上了眼睛，一直守在床边上。小月抱得紧，雪里团想跑都没地跑，无奈喵喵叫。

    唐夫人教训小猫，“小声一点哦，月儿好不容易睡下，睡着了他能好受一些，别吵他。你要知道，要不是月儿替你跟猫崽子们求情，你们几只早被老爷子丢出去了。”

    小猫猫都无奈了，小声喵呜一声，只能老老实实给小美人抱了。

    唐丞相在处理政务，提着笔过来，笔头都还沾着墨汁，将笔递给妻子，坐在床边探了探小月的脉搏，一下子松了口气。

    又拎着笔回去写奏折，摸了摸胡子，争辩：“月儿的宝贝猫，我怎么可能丢？让你不要总跟月儿说我坏话，我在月儿心中都变成大老虎一样凶了。”

    唐夫人笑了笑，坐在床边摸了摸小月的脸，温热的，充满着生命力，又落下泪来，“可怜我们月儿，被那只藤妖害得这样惨，真是老天开恩，叫那只藤妖挫骨扬灰，天打雷劈，也让我们月儿得以还阳。”

    唐丞相亦是恨得牙痒痒，宽慰妻子，“天师说，我们月儿命数未绝，如今回来了，日后还有大把时日呢。”

    小月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又看见了爹爹娘亲，高兴得不得了。

    在床上躺了三天，头终于不晕了，心悸之症也好了，小美人成日在家里撒欢，荡秋千、放风筝、划船，什么俊书生，早就被小美人抛之脑后了。

    连新科状元骑马游街，街上锣鼓喧天，热闹极了，小美人都没去看，在家里忙着给小外甥做肚兜呢。

    直到状元郎上门提亲，小美人从丫鬟哪里听到消息，方才一下子想起来他的三个俊书生公子，眼睛一红，“我才不嫁。”

    又听说爹爹与新科状元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眼泪就掉下来了，推开门，赶紧就要去找爹爹。

    在书房外面的水榭里急得不得了，派了好几个丫鬟去打听情报，又怕爹爹当场就应下了婚事，想着要不装头疼，叫爹爹先出来。

    可又怕为此惹得全家为自己担心，急得小美人直掉眼泪。

    周围的人劝小月，说那状元郎年轻，长相俊俏，小美人是一个词没听进去，抹着眼泪，心里心心念念三个俊书生公子，“反正我不嫁。”

    那些小丫鬟叽叽喳喳，又说起那探花郎也生得俊俏，还是小月外祖父家的故交，小月儿时在外祖父家，那探花郎上门求学，在外祖父身边帮做抄书、修书之类的事情，还陪小月玩过呢，小月的字都是那个探花哥哥教的。

    那么久的事情了，小月早就不记得了。

    想着跟三个俊书生公子没了缘分，小月心里难受得要死，一听说爹爹谈完话了，立马提起裙子往书房跑。

    过了花廊，就跟人撞上了。

    孟珙一身红色的状元服，意气风发，稳稳地接住小月，指尖碰了一下，立马拉开距离，眼里扬起融融笑意。

    小月一愣，开口就想喊孟公子，抬头看见爹爹出来了，低下头，行了个礼。孟珙告辞离开，小美人又忍不住回头看他，孟珙也回头，目光撞在一起，小月脸一下子红了。

    等孟珙一走，就开始闹唐丞相，“爹爹，他是不是新科的状元郎？”想着孟公子做了圣上御笔亲点的状元郎，这么多年的辛苦没有白费，就特别为他高兴。

    唐丞相方才说了一下午的话，口干舌燥，小美人可贴心地奉上热茶，递给爹爹，唐丞相喝了一口。小美人在边上，一开口就是：“爹爹，你就把我嫁给他吧。”

    害得唐丞相不住咳嗽，又把小美人吓得一跳，连连给亲爹拍背，忙叫人去喊大夫。

    大夫倒是不用了，唐丞相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小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糟糕事了，原本爹爹对孟公子应该是很满意的，如今却特别不待见孟公子。

    孟公子上门，爹爹都不愿见他。在内府碰见，也对孟公子没好脸色。还和同僚讲孟公子的坏话，他又是丞相，弄得孟公子常受人挤兑。

    小美人心疼得直掉眼泪，可又不敢再说些什么。

    舅母那边也给小月介绍夫婿，娘亲就挺满意的。

    但介绍了两个，就让唐夫人纠结了。

    来找小美人吧，小月怀里抱着猫，蔫巴巴的，还想着孟公子呢，唐夫人拿着帖子，在边上唠叨，“这个是宁州学子，今年的进士，那孩子小时候我还见过，十分聪明俊俏，说起来还跟你订过亲事呢。”

    小美人惊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怎么不知道？”

    唐夫人叹气，“从前的事了，你祖父在世时做主订的娃娃亲，后来因为你的病，怕拖累了那个孩子，你爹便上门去退了亲事。”

    唐宰相也是宁州寒门子弟，念书时深受人家照顾，后来一朝中了状元，被外祖父榜下捉婿，配了自家女儿，小月还在肚子里就被祖父许配这户人家。

    小美人一听婚事取消了，连忙松了口气。

    唐夫人又讲起第二个，“今年的探花郎，你外祖父一直特别喜欢他，要不是当年你已经定了娃娃亲，你外祖父肯定早把你嫁过去了。”

    小美人一听，明白了，撸了一把猫猫，“全是祖父和外祖父做的主，这两户人家根本就对我没有意思嘛，何必眼巴巴主动求亲？”

    唐夫人给小美人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自打发了榜，如今大家可都被挤破了头抢夫婿，我们家也不能落到别人后面去，不然全被别人抢走了。”

    小美人嘟囔，“抢走就抢走呗，我才不稀罕呢。”

    唐夫人没个好气，可又舍不得打了，“和你说了也是白说，我跟你舅母商量就行了，到时候安排你们见个面，等事就办成了，做嫁妆，下聘，订日子，乱七八槽加起来，也得一两年的时间。”

    小美人才不愿意呢，“要是人家看不上我呢！”

    唐夫人轻轻笑，柔声说：“怎么会。”

    唐夫人也是大美人，成了亲之后于子嗣上特别艰难，自打怀上了小月，巫祝、道士都说这是因她积善积福，方有神女下凡，投到她的肚子里。

    孩子出生后，虽然身体与常人有异，父亲却道这是神女与凡人不同，才有此差异。小月自幼就格外乖巧懂事，模样又生得实在漂亮，亲戚们见了，没有不喜欢的。

    小月却是觉得，一定是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才投胎做了娘亲的孩子。

    哭鼻子，装作不经意提及孟公子，“那新科状元呢，他还是状元呢，也没有成亲。”

    唐夫人就知道小月要提这个，私底下骂了唐宰相好多回了，就书房一见，就叫这两人看上眼了。

    便道：“他当然是很好的人，只是他年少失怙，母亲又改嫁，如今深受圣上重用，自有贤淑、能干的女子嫁给他，帮他操持内外事物，主持后院。”

    小月当然知道了，孟公子的爹娘对他都不好，旁的亲戚也对他不好，全是靠他自己才当了状元。

    可自己怎么不够贤淑、能干了？怎么不能替孟公子分忧了？

    小美人越想越伤心，成天在家里抹眼泪，高兴也高兴不起来了，只要一想到自己嫁不了孟公子，就要哭鼻子。

    直到爹娘松口，孟公子上门，小美人串通了家里的丫鬟、家丁，才和孟公子悄悄见上了一面，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只是时间匆忙，也说不了几句话。

    一见面，小美人泪汪汪，“孟公子，我做错事了！”

    孟珙握住小美人的手，许多思念，分开了那么长的时间，如今见一次面都这么难，“别急，你慢慢说。”

    小美人投入孟公子怀中，紧紧抱住，孟珙想着这不行，说不定岳父就在附近看着，可是总不忍心推开。

    这事把小美人愁坏了，见到了孟公子，心里也稳了下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那天我见到你，回去我就跟我爹爹说，我说我要嫁给你。”

    孟珙一愣，便忍不住笑意，轻轻拍了拍小美人的背，“这怎么是错事呢？”这才知道岳父这段时间冷淡自己的原因。

    小美人也不觉得这是错事，忿忿不平，“可我爹爹他又不想让我嫁你了！”

    小美人擦了擦眼泪，“我这段时间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我只想嫁给你。”

    孟珙一听小月这样胡搞，便皱了皱眉，“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胡来。”

    小美人抽泣，趴孟公子怀中呜呜哭，“可我就是想你……”

    现在想得厉害，孟珙可是知道小月的身世，一直关注宰相府的事，自小月醒来，便眼巴巴等着小月能给自己来封信。

    可这小笨蛋成天在家里玩，半点也想不起来。

    孟珙可是心事重重地上了考场，考回来一个状元，骑马游街的时候，瞧着热闹的人群，又想着小月说不定会来，若能在那时相遇，也极好。

    哪知道小笨蛋根本就没关注，一天到晚玩疯了，还没来得及想起自己。

    原先是有些失落，可听小月这样哭，倒情愿他无忧无虑。

    不能再抱了，再抱下去岳父要拎着刀子出来了，孟珙松开小美人，转而握住手，“我来想办法，”伸手刮了刮小美人脸上的泪，“不能哭了，你放心，我一定能让大人满意。”

    小月可相信可信赖孟公子了，听了孟公子的话，心里立马就安定了，点了点小脑袋，紧紧拉着孟公子的手，想了想须得告诉孟公子现在情况的严重性，“你要快点，不然我娘就要把我嫁给别人了。”

    孟珙立马紧迫感拉满。

    小美人瞧孟公子有点紧张，又赶紧劝慰孟公子道：“不过你放心，我肯定是不会嫁给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