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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 蔷薇雪(八)

    外篇   蔷薇雪(八)

    时间很快进入十二月,一年之中最后的这一个月,雪果然愈发大了,清晨打开纸门,庭院之中一片银白,如同铺上了雪白的锦缎。

    橘绫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今天要开始布置橘屋,纪念天皇过世呢,另外,冬至也要到了。”

    大正天皇是在十二月二十五号逝世,另外以太阴历计算,十二月二十二号那一天是冬至,自从去年与中国正式开战,当局便禁止过圣诞节,普通人自己在家里过节,当然是无法约束的,这一个“特殊活动禁令”主要是针对商业性的圣诞庆祝,比如橘屋这一类情形,马上要进行圣诞大促销,招揽顾客。

    橘家当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表面上不会说是庆祝圣诞,而是说欢度冬至,还有纪念大正天皇过世,然而其实大家都是将二十五号这一天当做圣诞来过,二十四号则是平安夜。

    英夫从前并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与支那开战,为什么要禁止过西洋的圣诞,然而现在他明白了,原来在这时就已经将英美当做假想敌,预备对付英美,再过三年的时间,就要发生珍珠港事件,从此走上一条不可回头的路,事实上自从支那战局扩大化,日本这一架战车就已经驶上了难以停止的快车道,此时日本的氛围,简直是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如果将日本国看做是一个人,那么这便是一个对周围世界满怀敌意的人,恶狠狠地看着四面。

    橘屋的圣诞十分热闹,果然有许多人来这里泡温泉,甚至还有人从东京赶来这里,看雪,享受温泉,英夫也很是忙碌,每天送鲜花到厅中去,橘绫会将这些花搭配好,给客人插在花瓶中,橘家家传的花道,主要倒并不是为了如同那些贵妇人一样,表现自己的艺术修养,橘家的花道是非常实用的,为了装点客人的房间。

    从圣诞到新年,都是很忙碌的时间,一直到元旦之后,一月十号左右,这才渐渐地有了一些闲暇,一月十七号这一天,英夫接到了家中的来信,元旦时他写了一封信寄回牧野家,此时双亲写了回信来,英夫站在庭院里,展开这封信来,在雪光的映衬之下读着这一封家信,只见上面写着:

    “英夫吾儿,接到来信,知悉你在橘家一切都好,我们很感觉安慰,橘家的人,看起来都是很有文化,有修养的啊,你的那一位母亲,很是高贵,一定会好好对你,家中一切都好,勿念……政府征收稻米……你的朋友繁治收到了‘红纸条’,当兵去了……乡亲们听说你给有钱的人家当了女婿,都感到很是光荣,在那里一定要好好地干,让她们看一看,这就是我牧野家教出来的儿子啊……”

    英夫抬起头来,对着枝头上的雪,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因为自己成为橘家的婿养子,牧野家在村中很有面子,走在村里,大家都说是:“没想到牧野家的儿子这样有出息啊,能够给那样有身份的人当养子,一看就是很体面的人家啊!”

    虽然橘家不过是开温泉旅馆,当然可以算作是小产业主,但无论如何说不上怎样上流,不过橘里纱的气质风度非常好,仿佛贵族夫人一样,在一群没有怎样见过世面的乡人眼中,当然就是了不得的来头,对自家很是羡慕了,牧野家世代都很普通,忽然间便有了荣耀,也就难免双亲都对自己的这个婿养子身份格外看重,尤其是父亲,俨然如同贵族进阶一般,仿佛自家在社会体系之中终于爬上了一个台阶,信中谆谆叮嘱,要自己务必珍惜这个机会,决不能给对方理由解除婚姻,将自己赶出来,那样就是人生的失败。

    英夫重重地又吐了一口气,家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是怎样一回事,自己的现实,完全就是描摹了樋口一叶的,普通人家的女儿阿关成为有钱男人的夫人,在外人看来,都是很可欣羡的,对她的身份表示尊敬,娘家对她也格外看重,就连阿关回来乘坐的黑漆包车,在娘家人眼里,都是“威风凛凛”的,就好像去年夏季回去关西故乡,橘里纱预备向牧野家提亲,便是包了一辆汽车开到家门前,家里人也以为:“真的是很了不起啊,居然有汽车。”

    然而哪知阿关在丈夫的家中,却是如此地受嫌弃呢?起初,她的丈夫大概是很以为新鲜,对她很是不错,然而到了后来,便渐渐地感觉厌烦,本来嘛,双方的地位相差太多,太不相配了,阿关不是上流人家的女儿,上流社会所流行的那些东西,什么和歌啦,绘画啦,香道啦,茶道啦,阿关哪里能够懂得呢?

    况且那时候富裕人家的女子,在女校读书之后,已经不仅仅是作诗,还会写了呢,明治时代,出现了许多女家,英夫虽然不是很有学问,却也知道田边花圃啦,中岛湘烟啦,这么几个名字,简直好像回到了平安时代,让人想到紫式部、和泉式部、清少纳言,只不过那么多明治女作家之中,让英夫记住的,却只有樋口一叶,她的文笔太优美了,又隐隐含着深沉的痛。

    所以倘若阿关的丈夫在过了新鲜期之后,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她,她怎么受得了呢?英夫便想到自己曾经读到过的一句支那古文,“齐大非偶”,两边的差距太大,便会有很多隔阂,在一方虽然以为是跃迁,难免会感觉高攀,而另一方则无论怎样喜爱,多少有一点高姿态,仿佛是俯就,更何况英夫以为,那个男人对阿关未必是怎样深爱呢,不过是有钱的公子哥儿,看腻了大家闺秀,便想要找市井人家的女儿开开心罢了。

    因此“齐大非偶”这一种说法,虽然看起来很是决绝明智,然而这种明智之中也有一种淡淡的惨烈在其中,说这一句话的人,简直就是在用刀割自己的皮肤,有一点自虐的性质在里面,另外又有些自怜自伤,总之,是一种受虐的感觉。

    而最让英夫感觉难过的是,阿关好歹还经历过一段美好的日子,男人是很认真地追求,结婚之后起码半年之内,阿关是很得丈夫的宠爱,可是自己呢?与橘绫的相遇并不浪漫,阿关是和女伴打羽毛球,球落到了男人的车里,于是两个人相识,而自己,则是在陆军医院里遇到了橘绫,橘绫对自己,哪里有过诗意的追求?她是一见到自己,当天晚上便强迫了自己,简直就好像光源氏对胧夜月。

    啊,自己怎么可以如此比方呢?橘绫虽然很漂亮,然而怎么能比得上源氏公子的举世无双?而自己也不是胧夜月那样脆弱无力,所以自己的遭遇,也就不像胧夜月,多少还保留一点风雅的姿态,可以用来遮掩的,自己是直接给橘绫用纱布绑缚住肢体,然后打开下身,进入了身体。

    这个时候,英夫忽然间想到,那雪白的纱布多么像蜘蛛的丝,这一只巨大的母蜘蛛就是这样将自己困在了网中,恣意地享用着自己,一时之间,英夫感到分外的恐怖,他知道蜘蛛是会吃掉猎物的,然而假如在它进餐之前,还要先强暴猎物,将那被层层蛛丝束缚得不能动弹的飞虫压在身下,将性器插入飞虫柔软的身体,让这可怜的牺牲品在死亡之前,先忍受着身体的痛苦,以满足它那邪恶的性欲,就太凄惨了,不幸的飞虫遭受了双重的罪孽。

    这是在结婚之前,橘绫就是这样“追求”自己的,当然可以说,她倒确实是很“热情”的,起初还有所节制,仿佛只是象征性的仪式,让自己明白事情的性质,当自己的身体好起来之后,这种象征便转为实质,每个晚上,橘绫都在自己身上尽情宣泄,让自己承受她那可怕的欲望,自己就好像飞虫一样,给橘绫困在了病床上,纱布虽然柔软单薄,但自己却无法挣脱。

    到后来,这种罪恶就不仅仅是在夜晚,当自己给判定为精神失常,单独关押之后,橘绫就连白天,也会趁空闲时候来到自己这里,按着自己倒在床上,脱去自己下身的衣物,将性器插入进来,还对不断挣扎着的自己说:“吁,安静一些,我的时间不多,外面还有事情,只有这一点点空档,所以我们要珍惜时间,两条腿乖乖地夹紧,不要和我捣乱。”

    那个时候,自己便蹬着腿,无助地承受着她的侵犯,自己的上身给束缚在拘束衣里,无论两条长长的腿怎样摆动,都不能让橘绫离开自己,这样的抗拒,只能换来她轻声的斥责和劝说,努力让自己明白,她的时间不多,用这一点点宝贵的休息时间来看望自己,是很可珍惜的情意,就让自己感觉分外的憋闷。

    英夫知道,自己是一个给剥夺了一切的人,当给宣布为精神失常之后,自己的社会人格就消失了,也失去了发表意见的权利,甚至不能提出控诉,给大家认为是没有认知能力,不具备行为资格,无论自己说出什么,都不会再有人相信,所以就在这狭小严密的病房之中,这一个看守者就可以对自己为所欲为,而自己既不能凭借本身的力量抗拒,也不能倚靠社会的力量摆脱,只能像这样默默地承受。

    而当自己终于与橘绫结婚之后,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橘绫对自己拥有了名正言顺的权利,那一个晚上,自己因为惊慌失措,给橘绫束住了嘴,如同拉车的马匹一样,在嘴里衔了一样东西,橘绫劝说挣扎不已的自己:“我是大家都容许的。你喊人来,有什么用处呢?还是静悄悄的吧。”

    前几天自己重温,发现这就是源氏公子的话,从前不觉得有什么,还以为很是旖旎,这时才觉得实在令人毛发直竖,橘绫的所作所为,在橘屋就是“大家都容许的”,每个人都默认橘绫对自己的权利,甚至就连信介,与自己同为婿养子,也认同这样的规则,居然还会劝说新来的后辈也接受,如同从前的前辈那样。

    以至于到现在,偶尔英夫竟然会感到,倘若质疑这样的规范,就仿佛自己在道德上有所亏损,当意识到这一点,英夫登时悚然了,自己是怎样竟会给渗透成这个样子?橘家不可理喻的外道规则,什么时候竟然成为道德了?这只是结婚半年,倘若时间再长久一些,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英夫满脑子想着橘绫对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是怎样在橘家隐藏意见,压低声音,几乎是静悄悄地承受着橘绫的欲望,然而想着想着,英夫的身体不由得便热了起来,仿佛橘绫此时又打开了他的身体,将那灼热的器官插入进来一样,他的脸登时红了,为什么自己在回想这种事情的时候,还能够发生欲望?实在太没有骨气了。

    于是英夫赶快换了一件事情来想,他想到大岛繁治,是自己的朋友,比自己小几岁,如今终于应征入伍了啊,真是很替那个家伙担心呢,太忠厚了,有一点笨笨的,不是很灵活的人,他这样的人,要在军队里怎样待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