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刺槐旅馆约饭
作为暗精灵村的常驻翻译，路翊免费拥有了一个长期树屋。大部分时候他会在关上房门后瞬移回自己的屋子，偶尔他也会在树屋里休息几晚，把自己代入冒险者的身份思考一下精灵村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段时间地下城内的住民和外来冒险者们都忙得热火朝天，作为地下城本人的路翊也不例外，从安排地上的马棚和帐篷，再到精灵村的建设都有他在一旁帮忙监督，等到精灵旅馆建起来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开发了不少食谱，力求趁冒险者们好奇心还保持在最旺盛的时期吸引更多目光。 对于让刚诞生不久的暗精灵们在指挥下忙上忙下这一点，路翊抱有十足的歉意。但也不知道是暗精灵这一种族与生俱来就对地下城唯命是从，还是他们的女王劳蕾尔教导得实在太好，大家对于完成路翊直接下达的指令这件事毫无怨言。相反，他们有些过于虔诚了，有一丁点小小的进展都要在心中诵念路翊的名字报告给他，导致一开始的那段时间路翊脑子里一直“嗡嗡”响个不停，失眠了好几天。 好在他逐渐学会了在脑内筛选事关自己的关键信息，而且可以将信息堆积在脑子的某一部分里，想听的时候再听，起码这样他能再次睡个好觉了。 等到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劳蕾尔也终于将晒制好的西恩花茎交给了路翊。这时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某位红发男子是不是太久没来了？ 还以为是传达出了问题，路翊借口进货的名义跑了一趟佩尔西镇，从克拉拉那得到了鲁弗斯最近都没出现的答案。他在那之后又亲自去了一趟克劳福德庄园附近，远远地看到了那座大门紧闭但孤伶伶的气派庄园。考虑到这里不是鱼龙混杂的城镇，不论是和进出的侍卫女仆亦或是工人打听情况都有可能穿到领主贵族们的耳朵里去，路翊想了想，决定不要贸然询问鲁弗斯的事情，又默默地驾驶马车踏上了回程。 这之后才有了后续的第二封信和第三封信。 总算……总算来了。 路翊长出一口气，对着房间里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布莱克亚麻色的凌乱卷发。 托地球人根深蒂固的思想，路翊总有一种身体太久不用会肌肉萎缩的错觉，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时偶尔会用回原本的身体活动一下手脚。在这期间，“布莱克”的身体就会被作为代替丢进仓库的角落，背靠各种杂货箱，结果就是那头自己设定的自然卷发总是被压得乱糟糟的。 整理完仪容，路翊这才不紧不慢地套上墨绿色的长袍外套，拿起最近新换上的“装饰性”法杖，慢悠悠地离开房间往餐厅区域走去。 暗精灵们目前只经营了一家餐厅，和他们的旅馆同名，叫做“刺槐”。路翊对接二连三地起名字这件事有些头疼，所以把这件事交给精灵们自由发挥。劳蕾尔参考了人类国家中经常使用花朵和树木起名的策略，最终决定以村庄外圈大片的刺槐树林作为名称。 “欢迎光临，冒险者先生！请问你要住宿还是吃饭？现在住宿每天会有一张早餐券附赠，早餐的果汁是免费续杯的。” 柜台里的暗精灵一口斯佩语说得相当流利。显然，他是因此才被安排在这个职位上的。鲁弗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是一位暗精灵，恍惚间以为自己来到了人类城镇的店铺。 他往柜台后方的餐厅区域张望，那里的空间不算宽阔，但装修颇具自然风情。虽然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但有起码一半的位置上都坐着冒险者，生意相当不错。 鲁弗斯一眼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向柜台里的暗精灵少年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是来找人的。他叫布莱克……” “原来是布莱克先生的熟人！这个时间他或许在自己的房间里研究东西，”暗精灵笑容灿烂道，“冒险者先生，你可以先找一张空桌子坐下，让我的同族给你倒杯免费的树莓水，休息一下。我去帮你叫他。” “可以吗？” 在斯佩王国的餐厅或酒吧里，一般来说不消费的话是不能用桌子的。对方这样大方让鲁弗斯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占了如此淳朴的种族的小便宜。 “当然可以啦！……一位冒险者！”暗精灵热情地向餐厅区域吆喝着，让服务生引导鲁弗斯落座。 面对这样的好意和热情鲁弗斯不好拒绝，在对方的带领下走进了餐厅区域。他注意到不光是给自己带路的，包括在场来来往往的其他暗精灵服务生都穿着露出整截小腿和脚踝的裙装与裤装，这很符合他们表现出来的擅长狩猎、行动敏捷的特质，但这样的打扮这在斯佩王国的公共场合是几乎见不到的。 “您的树莓水，都是用当周的新鲜树莓浸泡的，酸甜解渴，请尝试一下。”服务生笑容灿烂地端上了一杯淡粉红色的清澈液体。 鲁弗斯点了点头，确认似的轻闻了一下后抿了一口，一股清爽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适当的酸涩感甚至让他突然有点想吃东西了。 他在赶马前来的路上嚼了一块黑面包，刚才和三名冒险者同行的途中又吃了一小块肉干，以他的日常食量而言这些的确撑不了太久。 “不好意思，麻烦给我一下菜单吧。”鲁弗斯拦住准备转身离开的暗精灵，他想试着点些食物。正好，布莱克帮上了大忙，还诚挚地写来了数封信件，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给他一些额外的答谢——比如请他吃顿饭。 很快，一份写有精灵语和斯佩语的双语菜单就放在了鲁弗斯的面前。 人面枭…… 曼德拉草…… 蝎怪…… ……史莱姆？ 只扫了一眼鲁弗斯就陷入了暂时的混乱。大部分菜名都是他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即便能看懂，也很难想象这是会出现在菜单上的食材。 他不着痕迹地左右看了看，见其他冒险者的桌子上摆着的食物五花八门，很难与菜单上的名称联系起来。好在飘荡在餐厅内部的气味十分诱人，至少这点让鲁弗斯稍微放心了一些。 路翊来到餐厅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紧皱眉头低头仿佛正在和菜单做精神搏斗的鲁弗斯。他在心里忍不住笑了一声，抬手阻止了按照流程应该要开口推销介绍菜品的服务生，主动开口打招呼道：“你好，好久不见啊，鲁弗斯。” 暗精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路翊，目光中掩饰不住敬仰与兴奋。 “布莱克先生！真的有一阵子没见了，真是不好意思，你寄给我好几封信，我却一直没有看到……”鲁弗斯连忙站了起来，为表敬意，他特意把皮手套摘了下来放进背包里，伸出手来想要与路翊握手。 路翊伸出手去重重地与对方握了一下。鲁弗斯的手心很温热。路翊感受到人类肌肤特有的温度与触感，一时间愣了一下。 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和人有过直接的肢体接触了？ 他没有冒险者同伴，与大部分人只有生意上的往来。达斯和妻子把他看作值得尊敬的老板，一直保持着分寸与距离。而暗精灵们则把他当作神明一般高高在上的存在，甚至不敢离他太近。这么一想，路翊觉得自己这个地下城虽然发展不错，但总归当得有些寂寞。 “请坐，布莱克先生。请允许我请你吃一顿饭吧？只是我才刚刚来这里，说到暗精灵族的美食你肯定比我更加精通，点菜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鲁弗斯的话语将走神的路翊拉回现实。他看着调转了一个方向，朝向自己的菜单，心里嘀咕道：那你可真是问对人了。毕竟这菜谱就是我做的……第几页放什么，定价……甚至连哪个菜名写大一点、占据显眼的位置都是精心策划过的。 两人面对面隔桌坐下，路翊先叫了两杯果汁，准备询问一下鲁弗斯的口味再来决定点什么食物。 看着暗精灵离开去后厨准备的背影，鲁弗斯看向路翊诚恳道：“我之前整整一个月都在其他地方执行护送任务，要是早知道会这么快得到药的消息，我一定会推掉那个委托来找你。” 路翊摇了摇头：“别这么说。谁知道会这么巧呢？如果不是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现了通往第二层的通道，遇见了暗精灵一族，得知他们有这种药草，我还不一定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呢。” 说着他将已经风干的西恩花茎拿出。它们被切片后整齐地放在一个木制的盒子里，打开盖子就能闻到淡淡的苦涩香气。路翊知道鲁弗斯此行最想看到的就是这个东西。比起先虚头巴脑地寒暄一番，不如先把他最需要的东西拿出来，这样待会儿他们吃饭都能安心了。 “谢谢！真的很谢谢您，布莱克先生……”鲁弗斯双眼发亮，小心翼翼地双手把盒子接了过去。 见他一副得到珍宝的模样，路翊忍不住笑着提议道：“不是之前都不用敬称了吗？你就不要再改回去了，也不必称呼我为’先生’，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好吧，那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吧。”鲁弗斯点点头道。 “我刚才打招呼时就已经那样做了，鲁弗斯。”路翊用指关节反着轻敲桌面，翘起嘴角。 鲁弗斯惊讶地抬头看了路翊一眼，这才慢半拍地露出了笑容：“我太激动了，竟然没有注意到。” 这时暗精灵服务员带着两杯紫玫红色的饮品回到了桌边。 虽然被称为果汁，但它们被装在一般人类用来喝啤酒的木制大杯子里，方便客人握着把手豪爽地一饮而尽。 “您的两杯树莓汁。” 鲁弗斯接过杯子，品尝了一口。这种树莓和他刚才喝的树莓水用的是同样的品种，但不同于树莓水清爽的口感，完全用果实榨出的饮品颜色和味道都十分浓烈，酸涩感一瞬间在舌头上炸开，隐隐袭来的后劲却不失甜味。 “他们这里还提供打包服务，可以装在便携水袋里。很多冒险者离开时都会带上一份在路上品尝。”路翊开口替暗精灵服务生介绍道。 眼见为实。来之前鲁弗斯还不完全相信暗精灵是友好且热情的异族，现在他已经信了八成。 这之后路翊询问了一番鲁弗斯的口味，对方说什么都吃，不挑食。路翊只当他是客气，于是随便点了几个口味不同但都颇有特色的菜式。暗精灵看了看他的眼色，垂下目光，笑呵呵地拿起菜单离开了他们的桌边。 鲁弗斯把手里的盒子小心地用绳子捆起来固定，免得回去的途中散落。路翊叮嘱他回去后先让他的妹妹服用一次，观察一天，看看是否有过敏一类的反应，如果没问题的话可以保持早晚各一次的频率复用。 “这些量大概够服用二十天。如果有效你记得及时告诉我，我去帮你委托暗精灵们制作更多的数量。我询问过他们，这种药肯定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她的咳嗽和胸痛，但不一定能够令人痊愈。我会继续帮你找新的药的。” “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关于报酬……”鲁弗斯露出了感激的神情。谈及价格，他似乎难以判断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于是他瞥了一眼周围的冒险者们，见没人注意这边，干脆地拿出了自己的袋子，打开抽口向路翊表示他可以随便取出自认为应收的价格。 路翊瞪大了眼睛。除了一些零散的钱，鲁弗斯竟然带来了好几枚白金币！这是斯佩王国内流通但使用频率不高的货币，一枚就等于五百枚金币，使用的时候很可能会被拿去官方机构检测确认真伪，这一点有些麻烦，但优点则显而易见：体积小，重量轻。 路翊努力收回了自己惊讶的表情，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旅行商人，实际上根本连白金币都没摸过的事实。 摩擦了一下指尖，路翊缓慢伸手拿出了一枚。 鲁弗斯绿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不可置信道：“这样就够了吗？这是算上情报费，药材本身和制药的总价吗？还有盒子的钱呢？” 路翊连忙摆手：“再怎么说盒子的钱也不用算吧！其实一百就足够了。但你这里的零钱不多，我没得选。你想，毕竟我只是去暗精灵族那打听消息后翻译了一下转告给你，而且西恩花的药效也还没有得到确认……万一我随便拿了一种植物装作是药，拿了钱就此消失了怎么办？你不能轻信商人的鬼话啊。” 鲁弗斯哭笑不得：“你怎么这样说自己？你放心，我不是对所有商人都如此大方的。从你的信件里我读出了诚意，感受到你真心想要帮助莉蒂希娅，所以才决定信任你。” “那很可能是商人的营业话术哦。不能以此下判断。” 路翊皱着眉毛，越说越语重心长，俨然把自己描述成了潜在的诈骗犯。他本来以为鲁弗斯是个冷静理智的家伙，没想到一涉及他妹妹的病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让人放心不下。 “哈哈，我本来还有一丝顾虑的。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彻底放心了。”鲁弗斯爽朗道。他想起在一层时布莱克的店员达斯描述他“总把钱和生意挂在嘴上，但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好人”，忍不住嘴角挂上了一点掩饰不住的笑意，觉得对方真的没说错。 路翊叹了口气：“好吧。可对别的商人可不能这样轻信他们了。商人们是最会骗人的群体之一，包括我这人平时也都是满口谎话，跟你说的十句话里或许八句都是假的！只不过……对于帮助莉蒂希娅这件事我保证有诚意。当然，并非毫无根据和理由，毕竟我也是当哥哥的人……” “真的？原来是这样啊……她现在几岁了？和你一起来到这片大陆了吗？”提到“妹妹”，鲁弗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路翊撑着脑袋用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子，眼睛看向右上方回忆着：“她比莉蒂希娅大不少，已经成年了。哦，不过我们的年龄差或许与你和莉蒂希娅的差不多。差了七岁？八岁？” “差了八岁，莉蒂希娅和我。”鲁弗斯诚实地答道。 “哦，那的确差不多……等等，你才二十一岁吗？比我想象的要小啊！还以为你起码有二十五、六了呢，”路翊感慨了一句后目光又飘向了远处的墙壁，轻笑着摇了摇脑袋，“她不在我身边。她和我的父母住在一起，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在这边生活。” “父母”这个词对于鲁弗斯来说十分陌生，他沉默了两秒，很快接话询问道：“你一定很想念他们。来到这片大陆后你应该已经赚到很多钱了吧？不能回去看看他们吗？” 路翊长长地“嗯”了一声，斟酌了一会儿措辞，最终嘴角带笑地低声道：“我也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可惜，我的家乡很难出来，也很难回去……如果未来有一天我突然消失匿迹，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那或许就是顺利与他们团聚了。” “……” 鲁弗斯张了张嘴。布莱克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强大且神秘的。作为商人他颇有自信心，口才一流，所有冒险者，包括鲁弗斯都觉得似乎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看着对面的男人头一次露出了有些寂寞的伤感神色，鲁弗斯突然觉得嘴唇干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只能默默地抿了一口果汁。 “哦，吃的来了。不说那些了，来尝尝吧。你还是第一次尝试暗精灵的特色食物吧？我倒是已经把这个餐厅的食物都吃了个遍了。” 路翊侧头看到服务生端着木质餐盘走来的身影，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迅速转为对美食的期待。他可不想让这群暗精灵们听到自己说什么“消失匿迹”之类的话语，否则这群把自己当作造物主和神明看待的孩子们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 “橄榄油拌曼德拉根，配彩椒丁和黑醋汁！” 暗精灵服务生欢快地转了个圈儿，把一份像是沙拉模样的凉菜放在桌子中间，服务到位地为两人分成两份放在盘中。 鲁弗斯的视线跟着那个盘子从半空中移到桌面上，好奇道：“曼德拉草是什么……？” 盘子里的曼德拉草根已经处理过，变成了类似去皮萝卜丝的东西，不见那扭曲惊悚的脸庞。看样子鲁弗斯并不知道曼德拉草原本长什么样子，路翊正在思考是否要提前相告，那名暗精灵就抢先一步积极地按照培训时的说法糊弄道：“是一种暗精灵一族很喜欢的特色野生植物！口感爽脆，对身体很好哦。” 鲁弗斯认真地感谢了暗精灵的解答，拿起叉子吃了一大口。 路翊：“……怎么样？” 鲁弗斯使劲点点头：“很美味。” “那就好。”路翊笑了笑，决定暂且先不介绍原材料的长相。 他觉得鲁弗斯应该不是那种纠结细节的人……反正只要结果好吃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