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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新玩家出场与莫名的保护意识

    天是暗的,樊温眼前也是暗的。

    暗红的,流淌到脚下的,土壤吸吮了的,他的身躯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击打,他的手苦苦扒着身旁的枝干,惊恐使他长久的呼吸停滞,猛地,过快跳动的胸膛终于大幅起伏,鼻息终于打开,几乎是一瞬间,沉闷的苦腥味,泛着土灰铺天盖地的卷来,窜入他急促的呼吸里。

    “呕——”樊温支撑不住地弓起脊骨痛苦地干呕,除了一些被迫泛上来的水液,他什么都没吐出来。可他宁愿吐出来一些什么。

    许飞突然暴毙,最受益的人除了穆曌再也没有第二人。可他不想去这样想穆曌,这个否定的念头,仿佛是极自然地从心里冒出。

    “…你还好吗?”

    身后突然传来试探的询问,樊温呼喘着回头看去,是一个身条精悍,面容阳光的男生,他看了眼那人身上的校服。

    微声道,“你是谁?”

    男生抓了抓脑后蓬松的深棕卷发,“我叫高翔宇,那个…你是玩家吧?”想到什么似的,脸上蓦然微红,泛在小麦色的皮肤倒也不是太明显,“终于能遇到别的玩家了,这个版本里我充当的是学生角色,也没机会遇到其他人,现在遇上你…”他重复了两次遇到樊温的话,倒让樊温觉得有些古怪。

    他续上有些激动的话“真是太好了…”

    可看他脸上扬起的灿烂,他发觉不到他身上的恶意,樊温错过身,示意他看后面的状况,“有了一名死者,而且是我班上的人。”

    他补充道,“我是高二3班的助教樊温。”

    高翔宇只瞥了一眼,就又把视线转到他身上。“那可太巧了,我是4班的。”微笑似乎一直粘在他脸上。

    樊温搓了搓胳膊,“现在怎么办,我们都还没找到鬼怪是谁,却已经死了一个人了。”

    听他带上“我们”,高翔宇有些雀跃,倒是在这个可悲可怖的场景里显得格格不入,“没关系,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吧,今天校园喇叭广播带走了好多了老师,说是去开会。”

    二人肩膀间隔着些距离,并排走着。校园里依旧空无一人。

    “为什么学生们不出来走动呢?”樊温仰头问他。

    “都是一些NPC,也许系统没有跟他们太多自主意识吧,你没发现他们很呆滞吗?像木偶一样。”

    确实,学生们丢了魂一样,做出什么反应也都慢了半拍。樊温附和地微微点头。

    “那个尸体会怎么样?我们不需要报警吗,或者通知校方?”

    高翔宇侧着脖子看他,道“尸体也许第二天就被系统清除,也许会一直烂在断木上。”

    “至于报警——”他轻笑了一下,“没有必要,鬼怪杀人不会留下证据,更没有理由。”

    樊温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他此时没有出声反驳他。

    他们七拐八拐地,像是被脚下的路故意引导一样,二人来到了一间锁着的仓库,是放体育器材的地方。

    高翔宇碰了碰锁,“没有钥匙,估计打不开。”他寻摸着,到高窗的地方,又猛地窜上去望了眼,“太黑了”

    樊温听他话,准备把装备里的双刃刀拿出来撬锁,却听他说,“不过我有这个。”

    一个放大镜。

    樊温脸上露出了难以言说的表情。

    “哈哈,它可不是普通的放大镜,之前我的队友看到我拿出这个,都以为没什么用,其实呢…”说着话,他捏着放大镜,缓缓对向仓库的大门。樊温的视线也就随着他动作而转移,放大镜对焦上了门,他的眼睛惊讶得睁大。放大镜所扫之处,皆能看到仓库内的景象。

    而且在有阳光的情况下,放大镜还有照明的功能,布灰的杠铃和兜在粗绳袋里的篮球,排球。体操垫堆叠在一起摞在角落里。放大镜扫动间,樊温隐约看到了一个蜷缩在垫子后边的半截身影。

    “等等!”

    “怎么了?”高翔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只白瘦的手握着他手腕,操控放大镜回到之前的位置。

    然而,放大镜里没有透射出任何人影。

    樊温皱起眉头,“我看到一个人在垫子后面,可现在又没有了。”

    “会不会是太黑,看错了?”

    他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但是总觉得这个地方不太舒服。”

    仓库里太黑了,空气也不是很流通,人若进入这里,肯定先会被飞灰呛得一咳,更何况是一直蜷在仓库的垫子后面,没有声音,没有人,只有落锁的门。除非,是被强迫关进去的。

    这时,校园喇叭突然广播,“请各位同学,班级相关人员返回教室,各班班主任将为大家开班会。”广播重复了两遍,女声机械冰冷。

    二人相视一眼,快速回了班级,分别时,高翔宇扒着门框,在樊温的小短裙飘进教室不见后,才收回视线进了班。

    讲台上依旧是那个西装革履的男教师。

    教师手指托了托鼻梁上的金丝框边眼镜,镜片扫向樊温的方向,白光一晃而过。

    “学校里出了命案,死者是咱们班的许飞同学。”话音刚落,教室里刻意停滞了一分钟,才像蜂巢一样嗡嗡得发出迟缓的惊讶讨论。

    蜂鸣声逐渐放大,樊温听得耳朵痛,可见男教师一点都没有阻拦的意味,放任下面议论尖叫放大。

    樊温捂着耳朵回头,许飞的位置空的,角落里穆曌的位置也是空的。

    穆曌为什么不在?他去哪了?

    他忍着刺耳的嗡鸣,起身凑到讲台上的人身侧,“穆曌去哪里了?”

    男人挑眉,头没有低,只是眼角垂着。

    他垫脚凑到他耳边,又大声问了一遍,“穆曌去哪了——”

    话音刚落,教室里不受控的尖叫,嗡鸣,震惊声都停止了。

    木板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们,准确来说,看向台上的樊温。

    樊温局促着保持垫脚的姿势,男教师从胸膛里发出低笑,樊温还没从他的笑里猜出什么意味,就觉耳朵一痒,热潮带出声音,“穆曌【×××××】”

    “???”为什么耳朵上的热量还在,可后面的话他却听不见了。他故意逗他的吗?

    樊温皱着鼻子,拧着漂亮的眉毛瞪他,“你有在讲话吗?”

    两个人贴得太近了,男教师刻意保持着微弯的身躯,二人间的气氛变了味道,仿若一个恭敬的男管家,尽心侍候骄横的小少爷。

    男管家抬起脑袋,正视着少爷,樊温看到他声带振动,喉结也上下滚动,可他就死活听不到“穆曌”之后的话,像是被刻意屏蔽一样。

    樊温呼出一口闷气,这狗系统。

    啪嗒啪嗒地踩着脚回到座位,小裙子落座时被圆臀鼓出形状,在半空里向上扬起微卷的浪花。

    他看不到,身后所有人的视线盯在这里,或者说,钉在了这里。这些目光太尖利,太贪婪,太可怖。而讲台上的男教师依旧风度翩翩,菀菀而笑,仿佛在为学生的进步感到欣慰。

    班会变成了诡异的追悼会,然而没有一个人为许飞的死而感到遗憾。

    一下午讲课的枯燥剧情,再加上这些缺失情感的NPC,催眠曲一样使本就不爱学习的某人睡了过去。

    他再次从桌子上爬起来时,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也不知是谁关了灯,昏昏暗暗的,而窗外暗沉得更加厉害,仿佛巨大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黑暗里的一切生物。

    他慌张得冲到门口,却撞上了一个格外冰凉的躯体。

    他吃痛得揉揉鼻子,正要发火叱骂,肩膀却传来熟悉的重力。

    “我好冷,好饿,好怕啊……”

    穆曌似哭非哭的沉闷声让樊温觉得口腔发苦,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苦。

    他几乎下意识地扬起手,揉在他头发上。“怕什么?”他听见他自己问。

    肩膀上的脑袋擦着樊温的胸前的布料晃了晃,“……现在不怕了。”

    不知为什么樊温隐隐看到眼前有个人浑身肮脏,伤痕满满地跪在自己身前,举着他的手在手心里,落下一吻,跪着的人说,“【××】,我现在不怕了……”

    神情一恍,又回到了现实。樊温觉得肩膀酸胀,颠了颠肩膀,那颗黑色的脑袋也上下晃了晃,“你脏成花猫了,先起来。”

    “你去哪了这下午?”

    穆曌垂着发丝遮着眼,“……仓库”

    “仓库?你去那里做什么?”樊温接下话茬立刻问他,问完他才顿悟过来,自己白天和高翔宇在的时候,并没有看错,仓库里的确有人,而那个被关着的人就是消失了一下午的穆曌。

    可许飞明明死了,还会有谁欺凌他。

    樊温此时对他的猜疑全然打消,他之前还猜测过许飞的死会不会是穆曌干的,可如今他被人关了一下午,而且看他一副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况,也没有胆量去杀人。要有胆量的话,早在那个厕所间挥着拖把打人了。

    樊温把他按在座位上,从商城里兑换了一包湿巾给他擦脸和沾了灰尘的衣服。

    尽职尽责的樊老师,托着学生的下巴,给他擦脸上的灰,樊温皱着眉看他长长的刘海,真是强迫症发作,忍痛又向商城小精灵买了把锋利的剪刀,100指标。这剪刀本身是杀人的利器,然而现在被他用来剪头发。

    樊温站在他身前,唰得一把撸起穆曌额前的头发,澈澄的眼里满是仓皇意外。

    “这多好看呀,为什么要一直挡着嘛”他嘟囔说着,又把他的刘海托在手里,一副专业理发师的样子,咔嚓咔嚓的剪着。

    碎发扑梭梭得掉在穆曌俊挺的鼻梁上,有些痒,可他没有丝毫动容,视线穿越掉落的碎发盯着樊温剪动的手。

    樊温收回剪刀,拍了拍他发质姣好的刘海,“好啦!”

    “哦,可能有些扎眼,你不要动哦。”说着身体便向前倾。

    穆曌僵了身子,定定看着逐渐贴近的软唇。

    一股清气吹在额间,樊温撅着嘴,呼呼给他吹落碎发。

    最终,穆曌袒露出了一张清冷忧郁的面庞。樊温看着他的眼,整个人仿佛掉入了夏日的清泉,像融化的巧克力被窗外吹进的冷风冻住了形状。

    “妖精啊…”他喃喃感慨。

    “什么?”清泉的眼像他发起疑问。

    “没,没什么…”他觉得他成了那块巧克力,正融化着。

    “樊温。”身后传来轻声呼唤。

    樊温转身看去,“高翔宇?”

    高翔宇只露出了半边身子,另半边身子的手狰狞地掐着门框,撇了一眼座位上的人,又朝樊温笑着说,“你们在干嘛?”

    樊温回头看了看,道“没什么,你有事吗?”

    他莫名地不想透露太多穆曌的事,这种下意识的保护欲总是先发夺人地窜到他脑子里。

    高翔宇走了进来,本就昏沉的天,亮光更是被他挡了一大半。穆曌此时也站了起来,立在樊温身侧。在高翔宇看来,两人就在前后亲密无间地贴着。

    穆曌走了两步,回头说“老师有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樊温对上穆曌的双眼,差点又沦陷进去,“好,那你先回去吧。”

    想起什么又赶忙道,“啊,对了,记得再洗洗头,可能还有些碎头发。”

    穆曌笑了下,“好,我会的,老师。”

    教室里一下就剩了两个人。昏暗过头了。

    樊温有些不自在,他想尽快结束这一天,语气自然也不佳“什么事?”

    高翔宇的脸沉浸在黑暗里,下颌和脖颈只有侧边映出轮廓,显得冷酷不俊。

    语句在舌头转了个圈,顶了顶腮帮的肉,“我找到了一些线索。”

    樊温亮了眼,“什么线索?”

    “跟我来。”

    黑夜骑士一样守卫着小王子走在漆黑的夜路里,突兀的白炽灯打在身上,冷清清的映出了影子,黑夜骑士的影子逐渐拉长,扭曲,露出丑陋的形态。无限贴近前方低矮,幼态,美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