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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回头了

    药水瓶的液体一滴滴往下滴,宋准端了碗小米粥进来,放在桌上后用手拨了拨药水瓶,估摸着是该换新的了。

    我刚想坐起来,她猛地按住我的肩膀,像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力道一样,一激动手劲也变得很大,我低低地闷哼一声她才后退两步,把脸转向一边,“别动,我给你摇床。”

    冷淡的语气,还真是又别扭又可爱。

    “可以了么?”

    宋准从床尾探出个脑袋,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她就走过来替我端着小米粥,让我自己拿着勺子吃,小心别烫着了。

    我拿起勺子吹了吹,一口喂进去,软软糯糯的。

    宋准就跟碗里的小米粥一样,不过她是冷的,入口么,也会是软的,她只是用冷淡的外表伪装自己,其实心肠比谁都软。

    住了四五天院宋准把我带回去,她也没办法,再不回去江泽流又要生气,我现在病怏怏的,怎么斗得过他。

    我还得找着帮手护着我,做那个所谓的替死鬼,才能整治他。

    我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时候,连逃跑都畏惧,真是个懦夫。

    “准儿,回来啦,吃饭吧。”宋余清拿了筷子,看见宋准回来眼角的皱纹都快笑出来了。

    宋准点点头,把我扶进来放在椅子上,江泽流远远瞪我一眼,我低着头尽量不看他,他只是冷哼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准儿,今天,有个好消息。”宋余清眨眨眼,双手托住下巴看着她,眼里像瞬间溢满了星星,宋准先是一愣,然后极短地勾了下嘴角,“什么好消息?”

    宋余清低下头,像是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右手轻轻摸了摸肚子,语气轻快得好似十八岁怀春少女,言语间无不透露出一股幸福喜悦之感,“你要当姐姐了!”

    宋准抿抿唇也笑了笑,真的为她感到高兴,“那妈您要好好注意身体,毕竟年龄也不小了。”

    宋余清点点头,眉宇间的喜悦感始终消散不尽。

    她们一家四口,还有我的容身之所吗?

    我戳了戳碗里的白米饭,嘴唇下意识地蠕动,“野种。”

    依旧是没发出声音,但我就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我知道他们肯定能看到,江泽流那么爱她,免不了一顿打的,而我就是想试一试,宋准会不会救我呢。

    她会不会维护我呢?会不会每次都救我?同情也好,心软也罢,我只在乎得到她后她会不会一直都站在我这边,我只在乎她值不值得我去拉拢。

    我嘲讽地笑了笑,忽然抽风了一样放下筷子拿了手机就走,江泽流早看我不顺眼,跟着一块站起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手机往楼底下扔去,又转过身拎着我的衣领往门口甩去。

    腹部猛然撞到门框,剧烈地疼痛起来,还没好全的伤口这下又裂开来。

    宋准站起来想来拉我,被宋余清拽住手腕,“你管她做什么?”

    “……她。”宋准张了张嘴,似是没想到措辞,又闭了嘴。

    江泽流一脚踹上我的腹部,那种疼得钻心剜骨的感觉直冲大脑,我有一瞬间失神,又被猛地疼醒,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眼前的事物。

    我迷迷糊糊地看见宋余清走过来,从江泽流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夹在指尖,没抽,就让它那么一直燃着。

    她蹲下来,透过那层白雾蔑视着狼狈不堪的我,冷冷的问,“谁是野种?你吗?”

    “野种。”宋余清骂道,把手里的烟摁在我的脖子上,我能闻见隐隐的焦味和烟臭味。

    脖子上的动脉跳的很凶,抗议似的在烟头下突突狂跳,宋余清冷哼着又使劲儿捻了两下。

    我咽了口水,嘴里隐隐有血腥味,喉咙下意识地悲鸣。

    宋准……不来救我了么?

    “够了。”宋准声音一如既往的冷,不知道是不是更冷了,“你们想折磨死她吗?”

    江泽流停了脚,啐了一声,拉着宋余清径直回了饭厅吃饭。

    宋余清松手,把烟头丢进我衣领里,一只手炫耀般地护着还没什么弧度的肚子,眼里的嘲讽扎进我的伤口。

    我双眼使劲儿瞪大了,眼神想要穿过空气把他们都杀死。

    她装的!她装的!她装的!

    她果然跟江泽流很配!

    我的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但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宋准今天穿的白色运动鞋,我记得,脑袋靠在地面时只能盯着看见走过来的那双脚,我知道那是宋准,提起来的心落回去,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水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在空旷的地方传出回音,我站在一片黑暗里,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

    身体好像不再痛了,我摸了摸脖子,那块儿皮肤还很光滑,压根没有留下的烟疤,腹部的伤口也奇异般的不在了,我不用再担心会不会留下可怖的伤口。

    “昉儿……昉儿……”

    我往前走了两步,连脚步声也传来清晰的回音,“……妈?”

    长时间没有说话,音量一时没把控好,密闭的空间里传出好几道回音,我吓了一跳。

    “昉儿,妈妈在这,你怎么不来找妈妈?”

    四周黑得发慌,看不见任何东西,我无法辨别方向,只好朝前跑去,边跑边喊,妈妈,是不是你。

    回答我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回音和更加清晰急促的水滴声。

    前面忽然出现一点亮光,我眼里一亮,奋力往那儿跑去,没跑几步就像被什么摇摇晃晃的东西挡住了,我撞到那个东西,没刹住车地摔在地上,一抬眼我妈暴睁的双眼死死盯住我,血顺着她的大腿流下来,滴滴答答地在地上积起一摊,她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嘶哑地质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她。

    “……江昉,江昉!”

    我被吓得后退两步摔在在地上,目光却定在死去的母亲身上移不动了,像被什么黏住了一样,我大喘着气,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忽然听见有人在叫我,下意识地回头,黑暗被猛地撕开――

    “哈啊!呼……”我急促地喘着气,两只手捏在一块儿止不住地颤抖,背后还冒了一身冷汗,黏黏糊糊的很难受。

    居然梦到我妈了,她在托梦吗?她想……让我也去找她吗?

    是的吧,她最后还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她。

    视线里一双手突然拉回我的思绪,我转过头去看宋准,她平淡地把手里的纸递给我,“做噩梦了?”

    我没矫情,接过纸点点头,余光却瞟见宋准手腕上几条触目惊心的指痕。

    她发觉我的目光,把手往背后藏了藏,不动声色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按铃。

    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不用想我也知道,这一次还是宋准来救的我。

    医生很快进来帮我检查,边检查还边念叨,“这是被谁打了?下手这么狠,再狠点估计有点危险,身上还有这么多旧伤,女孩子嘛都爱美,要不要拿点祛疤的药?”

    “给她拿点吧。”宋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已经泛粉的伤疤,不动声色地吞咽一下,又低低地喊,“医生。”

    医生看伤口的手顿了顿,“嗯?”

    “帮她看看嗓子,她好像不能说话。”宋准捻了捻指尖,斟酌着开口。

    医生又是一顿,半晌直起身,从兜里摸出手电筒,让我仰着头张嘴给他看看。

    其实之前已经看过医生了,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家附近的小诊所,刚发现自己不能说话的时候太慌乱了。

    医生关了手电,双手揣进兜里,把口罩往上又拉了拉,“你是家属吗?跟我出来下。”

    宋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跟着医生出去了。

    “她嗓子倒是没什么问题,看看是不是心理出了问题,这个情况应该是应激反应,受到刺激了,带她看看心理医生吧。”

    我下意识伸手抓了抓被子,我可以听见外面在说什么,但隔了很久,宋准才回了一句“好”,声音有些低哑。

    门外很快不再有动静,宋准也没进来,我有点害怕,宋准刚把我捡起来,她是不是打算再一次把我摔碎?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我不允许……

    你已经保护我了,既然选择我,就别想甩掉我。

    她并不是害死我妈的主因,她会保护我,我分得清的!我分得清的!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不能再后悔了,没有再回头选择的余地了。

    我也不会让她有回头的机会了。

    我知道她肯定还是心软,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可怜我?同情我?我不在乎,我收下了。

    全身的细胞叫嚣着不得安宁,我动了动手指,想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一动就剜心刺骨地痛。

    “江昉,吃点东西吧。”宋准打开门,把热粥放在桌上,轻车熟路地帮我摇上了床。

    我心里像被人重重锤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感觉,满满的,胀胀的。

    好像前一秒还因为没得到糖而难过的孩子,下一秒收到糖就感觉得到了全世界一样。

    “能动吗?”

    我咬着嘴唇摇摇头。

    这话没骗她,确实动不了,一动就疼得不行,江泽流下手从来不管打哪,就一个劲乱踹乱打,这会我手臂腿上估计也都留了伤,之前的伤也还没好,也许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

    宋准手指捏着粥碗边缘,不动声色地扣了扣,最后还是端起来,舀一勺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我慢慢张嘴吃下,温热的粥滑过食道,胃里立马好受起来。

    “……去看心理医生?会…不喜欢吗?”宋准斟酌着开口,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但眼里的小心翼翼先一步出卖了她的情绪。

    我咽下一口粥,摇摇头。

    在猎人面前是要学会乖顺的,不然怎么吸引猎人的注意。

    我不害怕心理医生,很多人都抗拒心理医生,可我有时候会想,让我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救救我,或者拉我一把也好。

    我知道我心里有问题,我偶尔冒出的想法会连自己也吓一跳,脑海里两只小人经常打架,一只说,“杀了他吧,跟他一起灭亡。”

    另一只说,“去看心理医生吧,你是想要得到爱的,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阳光也叫嚣着让我活下去。

    黑暗却拉着我去死。

    我指尖使劲儿互相抠着,指甲盖边儿被我抠出来,渗出血丝。

    这间病房没有别的病人,晚上宋准在隔壁床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还是付了床费,自己也没睡好。

    等意识到自己不该伸手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放在宋准眼下了,宋准紧张了一瞬,不太突出的喉结滚了两下,她往后退了一步,很快岔开话题。

    “我预约了今天的心理医生,他一会就过来。”

    我点点头,乖乖地吃着宋准刚买的早饭,大概是照顾着我,她特意让心理医生跑了一趟来,自己去了外面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