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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沈恣被脚下门槛绊了个踉跄,单手撑着墙喘息,胸口突然狠狠绞痛,眼底错乱交杂的色彩模糊不清,却甚至纳不进阔大庭院的一角。

    周渊跟着跑过来,脸色已经惨白,“沈哥,我叫人从褚二的场子挨个查。”

    沈恣定住脚步,心脏一瞬间被掏空般,幽黑空泛的瞳仁一动不动,最浅的呼吸声也被压了下去,疲惫不堪的神经一根一根的被生抽出来竭力思索。

    褚二最中心的生意地盘被截,养蓄的人员轰然逃窜,两人周旋时,周渊已经带人顺着几条线盯住了外圈的散员,一夜秋风,褚二根本没有值得被救翻盘的机会。

    金老爷子即便是论感情,想保褚二一命,也应该知道他已经无力后续的事情,堪堪保得住一时。

    除非,沈斌是他甩给褚二最后一张底牌,程粲只不过是引他来老宅谈话的幌子。

    “等等。”

    沈恣拦住周渊,头脑一阵发热,细想刚才那阵谈话,两个弱点被捏死的境遇下,他的情绪完全被延伸牵带,就像他和褚二周旋一般,他的目的是拖延时间,而金老爷子的目的是求得一死。

    沈恣的目光灼得厉害,他微微摇头,连吞几口唾沫试图止住嗓子的干涩,倏地惶急撩下句话扭身就跑。

    “去里院,去里院,让所有人先在老宅找!”

    原本无头苍蝇的周渊望见沈恣的背影,焦急跟上,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思考任何事情,沈恣的命令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让他觉得牢靠定心。

    沈恣疾步飞奔,有目的地冲向一处,绕过错落的庭院,跑到里院的窄门前,先抬脚一踹。

    木门闷声摇晃两下,上面绕圈的粗链铁锁依旧沉重地悬垂,周渊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一见没什么趁手的东西,就折回去往外跑去找斧子扳手。

    正跑时,身后咚咚响个不停,震得人头晕恶心,忽然有一声空踹,他回头一看,沈恣从踹出的小洞中拔出一条满是木屑倒刺的血腿,接连再踹几下,弓身爬了进去。

    周渊身躯一震,回神后也低头往里钻,豁口太小,卡的他浑身生疼,咬牙往里挤,胳膊上的血流得更欢,哗哗脏了一地。

    他眯着眼强撑意识,打量着所站的里院,他对金家老宅的图纸极其熟悉,连纷乱的过道都记得分毫不差,印象中却从来没有这间窄到让人撑不开步子走的小院。

    沈恣跪在地上,大声制止周渊急促的脚步声。

    周渊一怔,轻轻从侧边绕过,真正看清楚了被沈恣身子掩住的一边,水泥地上是一块儿一臂长宽的方形木板,四角被铁钉牢牢嵌进地底。起先他以为地上滴答的鲜血是沈恣的腿伤,定睛一看,才发现木板中央赫然扎进一个血肉模糊的手腕。

    那双手是木板底下冲拳出来的,离掌根十厘米的小臂嫩肉鲜血淋漓,密密麻麻地木刺如荆棘一般死死地缠进肉里,红的透亮,僵硬的手掌却惨白的毫无血色,手指扭曲地弯折,快要触及板面。

    沈恣趴在地上,用嘴巴不停哈气,将自己的手掌插进其中空隙,木刺一旦脱离,就立刻捏进手里,再马上拔出来重复。

    在那只瘦窄的手腕即将从被撑大的豁口中垂下去前,被沈恣一把握住,冰凉的指尖全是皱巴巴的白皮,立时心脏如同被紧拽了一把,惶惶不会呼吸。

    周渊不顾伤口,双臂死死地扒着木板边缘,下颌被紧咬的牙绷得硬紧,一个急喘息,几乎将整块儿木板拔起。

    咕咚一声,他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沈恣就跳了进去。

    水花溅到周渊脸上时,他才回神发觉底下是一片水井,沈恣身量高大,水深尚也没过鼻息,更不必提只到沈恣胸口的程粲。

    他立刻明白程粲是故意将手腕卡在外面,全靠这只小臂将自己整个身子吊上一段距离,才能让鼻子留在木板和水面的一丝空隙当中。

    沈恣潜底托起程粲的腰腹,用力将人抵了上来,自己撑地翻出,颤巍的手指触碰程粲湿漉泛白的人中,微弱的呼吸似乎化为了一把把短刀直刺沈恣的胸膛,激烈的痛感反而唤醒了他的一丝生气,猛地把被泡得四肢惨白的程粲揽到自己怀心。

    程粲浑身冰凉,脖颈到额头却像被灼烧的干柴一样烫得骇人。

    他抱着人往外跑,喊了两声没人回应,蹙眉回头,周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昏在了地上,整条胳膊都被血浸了一般,血迹一股一股地外冒。

    沈恣被逼的没办法,先跑几步把半扇门砸开,再折回来拉这两人。

    单手抓住程粲的上身夹在身侧,另只手将周渊托在背后,吊着他另一只没伤的手臂,半背半拖的往外走。

    周渊肌肉壮硕,压的他喘不过气,十几步腰就痛得快要裂开,右手也不敢松力,生怕把程粲摔在地上,一脚一个汗印,微微摇晃地朝外院跑。

    一拖二,沈恣还能颠着两个昏死的人迈步又快又急,仓促混乱的情绪将他脑子一下子冲刷空白,嘴角下撇着咬牙,出去见到人才敢松上第一口气。

    车刚到医院门口,沈恣等不及担架,抱着程粲向里跑,还要回头顾着被人背进来的周渊,连签了两个字才把人都送进了手术室。

    有护士小步跑来接沈恣,连忙摆手让后面推轮椅的同事快些,沈恣喘着粗气摇头,坐在靠走廊的铁椅上休憩,眨掉眼眶里的汗珠,掀开上衣。

    护士一声惊呼,看见沈恣腰腹晕的大片的血短暂无措起来。

    “拿些纱布。”

    沈恣的气息微微发虚,面色疲态尽现,接过东西后几次赶人离开,伸手扯掉双手和腿面的木刺。

    空旷的走廊一眼能望到头,刺目的顶光白得尖锐瘆人,刺进敞腿端坐的沈恣胸口。

    修长的手指交叉置放在腿面,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上肢愈发沉重,额头深深埋下去,抵在手腕上发抖。

    沈恣突然沉声喘息两声,将整个脸用衣服遮住,沉声哭腔只持续了两秒就一下子噤声,起伏不定的胸口却一直延续到门大开的那刻。

    他慌张起身,伸手去摸被推出来的程粲时被两个人着急拦住。

    “没醒,怎么还没醒?”

    “请家属冷静一下!”旁边一个护士叫道。

    医生使了眼色,前迎一步,让人先把病人转移,转过来对沈恣说话的态度显然恭敬许多,“沈总这边请吧。”

    沈恣跟着进屋,顺手把门关了,手上没什么动作,眼神却焦急地粘在电脑上,催着医生调程粲的片子。

    医生拿手隔空在电脑上圈了个圆,指给沈恣看,解释道:“病人前胸、下肢都是外伤,不严重,但是在水里泡的太久,有几处感染化脓。手腕这里,一圈肉撕裂向上堆积,有漫长的恢复期。另外,轻微脑震荡,这个要等他醒了再检查,有没有逆行性遗忘、头痛颈痛的其他问题。”

    “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这个说不准,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现在烧降不下来,还是要仔细一晚上。”

    沈恣点点头,“周渊呢?另一位,胳膊有枪伤。”

    医生抬眉微怔,然后让沈恣稍等,挂了个电话问几句,回复道:“人刚刚已经醒了,沈总可以现在去看看。”

    沈恣转身要走,又折回来,沉思几秒询问:“他的枪伤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如果恢复的好,一般来说不会影响生活,像前期举高、用力一定会有不适感,后续基本上没什么障碍。”

    沈恣叹口气,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周渊以前当过一段时间职业拳手,打过几场小有名气的比赛,后来跟了他事忙,但晨练晚习从来不缺,跟被逼练拳的程粲不同,这一枪恐怕是要断掉一半周渊在打拳上的付出。

    人很难承受在热爱事物上面的落差,他暂时还想不到足够宽慰周渊的办法。

    顶层两间贵宾病房排在一起,沈恣跑进跑出,要看着程粲的换吊瓶,又赶到周渊这边陪护,平时就不爱讲话,现在累的头晕,更一语不发,只连削了两个苹果塞给周渊。

    “沈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换药了吗?”周渊无奈道。

    “别说话,”沈恣算着时间,起身要去隔壁,回头看看周渊,“要帮你通知祁天过来吗?”

    周渊眼睛亮了亮,然后又默默把头缩了回去,“算了吧。”

    沈恣也不劝,开门就要走,周渊大声嚷嚷沈恣的名字,叫了半天也没说点正事。

    沈恣丢了个手机过去,“自己打电话吧,暂时不要让他来打扰程粲。”

    祁天赶来的很快,眼圈通红的和沈恣打了个招呼,一溜烟钻进病房里找周渊了。

    沈恣终于放下心坐在程粲旁边,给他拉好毯子遮住小腿,轻轻摸着毛绒脑袋,时不时低下头贴在床边辨析一声声沙哑迷糊的呢喃。

    有时候听不清楚,但大部分都是在叫哥哥。

    沈恣心被揪的厉害,入了深夜,在程粲旁边侧躺,大掌护住瘦到凹下去的小腹,无声凝盯,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皮也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