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算了
裴行瑶垂头丧气：“可是你……” “不用担心我。”闻昭说，“我回教室了。” “等一下！”裴行瑶又拉住他，“那个……闻昭，听说你妈妈……” “我真的没事，别操心了，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闻昭明明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那一个，最后却变成他来安慰别人。第二天中午午饭时间，杨皓过来找闻昭，第一句话就是：“闻哥，真是太突然了，谁能想到，阿姨这就……” 闻昭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别说这些了，我没事。” 他这几天说的最多的三个字，就是“我没事”，他也尽量表现出“没事”的样子，可是奈何别人都觉得他“有事”。这种小心翼翼的关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闻昭——你好可怜，这么年轻就失去了母亲。 闻昭不喜欢这种感觉。 像往常一样，他和杨皓一起去食堂窗口打饭，打完饭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尽量躲避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谁知他刚吃了两口，突然感到背后一阵灼痛，有什么东西顺着后脖领淋了下来。 闻昭猛地站起来，白色校服短袖的背后，全是食堂饭菜的汤汤水水。闻昭还没说话，坐在一旁的杨皓先跳了起来，指着闻昭背后的人骂：“你他妈干嘛呢？没长眼睛吗？” 瞬间，食堂里挤挤挨挨的人群全部看向了这边，一道道目光带着不同的意味落在闻昭身上。闻昭转身，一个瘦小的矮个男生站在他身后，手里的餐盘是空的，餐盘里的饭菜一点没剩，连汤带水全倒在了闻昭背上。他身体瘦弱，在高大的闻昭面前十分不起眼，此刻正咬着下唇，低垂着眼睛，毫无诚意地说：“不是故意的。” 杨皓向男生逼近一步，他也是校篮队的，人高马大，压迫力十足：“不是故意的？管你是不是故意的，道歉！” 那矮个子男生却不道歉，阴冷的眼神在闻昭脸上扫了扫，咬牙切齿地说：“同性恋，真恶心。” “你他妈……”杨皓伸手推了那男生一把，被闻昭拉住了。 “杨皓，别动手。”闻昭说。 杨皓说：“闻哥，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闻昭看了看矮个男生，又看了看杨皓，伸手拽住后脖领，把校服短袖脱了，光着上半身重新坐下来。 “算了。”闻昭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杨皓嘟嘟囔囔地坐下：“欺人太甚！” “我都没急，你急什么？”闻昭说。 杨皓不说话了。坐在对面的徐乐康说：“闻哥，这人我听说过，他爸是同性恋，染了艾滋病传染给了他妈。所以他有点……” 徐乐康不知道怎么说，闻昭帮他说了出来：“有点恐同。” 徐乐康点点头，劝慰闻昭：“别跟他一般见识。” 闻昭安静地吃着饭，吃完后站起来，就那样光着膀子，穿过一排排餐桌走出食堂，路过的人都在偷偷看他，窃窃私语着。夏天天热，闻昭手里拿着脏兮兮的校服短袖，赤裸着上身经过操场，去操场边的水龙头底下洗衣服。衣服沾了油渍，清水是洗不干净的，闻昭放弃了，把湿淋淋的校服拎在手里，去体育馆篮球队的休息室换衣服。 午休时间的休息室空无一人，闻昭找到自己的储物柜，掏出钥匙插进储物柜的锁孔，却怎么都插不进去，只能进去半个钥匙头。闻昭用了点力气，使劲抵住钥匙柄往里推，也仍然无济于事。 他拔出钥匙，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往锁孔里照了照。 有人在里面塞了口香糖。 这时，杨皓打来了电话：“喂？闻哥，你衣服换好了吗？” 闻昭盯着被人堵上的锁孔，说：“换好了，下午教室见。” 杨皓说：“成，我和徐乐康在便利店买饮料呢，给你带点什么？” “可乐，谢了。”闻昭说完，挂断电话，抬起脚，猛地踢向铁皮柜门。储物柜上顿时出现一个坑，闻昭又踢了一脚，伸手抓住柜子上的把手，用力一拽，柜门应声而落，整个被闻昭拆下来了。 闻昭面无表情，从里面拿出被裴行璋弄丢一颗纽扣的校服衬衫，穿上，任由坏掉的柜子敞开着，回教室上课去了。 谁知下午第一节课刚上了二十分钟，三班教室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徐乐康一扭头，就看到闻昭坐在地上，座椅的椅子腿断掉了。椅座和椅子腿连接的部分，以不正常的方式开裂，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 闻昭坐在地上的样子有点狼狈，教室里传出嘻闹的哄笑声，接下来又是窃窃私语，不用听都知道，全是关于闻昭的那张照片和那个绯闻。 这堂课是英语课，闻昭英语成绩不太好，本来就不招英语老师喜欢，这下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更不高兴了，严厉地说：“闻昭，先去后面站着听课，不要扰乱课堂秩序。” 闻昭从地上翻身而起，拿起桌上的英语书，站到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杨皓个子高，座位恰好在最后一排，见闻昭站在背后，便小声说：“闻哥，要不你坐我位子吧，我站着。” 闻昭捧着英语书，低头读课文，没有看杨皓，只说：“上你的课，不用管我。” 然而闻昭并没有站多久，班主任数学老师就推开教室门，喊了闻昭的名字。 “闻昭同学，跟我出来一下。” 那些如蛆附骨一般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闻昭身上，闻昭说：“老师，我能上完这堂课再去办公室找您吗？” 班主任黑着脸：“现在就出来。” 一起等待着闻昭的，还有体育馆负责设备维护的老师，那老师因为经常看校篮队打球，所以和闻昭很熟。一看到他，就说：“闻队长，休息室储物柜是不是你弄坏的？除了你，监控里都没拍到其他人进去过。” 闻昭没打算否认：“是我弄坏的。” 设备老师对闻昭还算比较客气：“你这个小同学怎么回事？怎么能故意损坏公物？” 班主任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指着闻昭说：“都高三了，还每天青春叛逆，就喜欢搞一些暴力破坏的行为。” 闻昭不说话，垂头站着。班主任看他一副死倔的样子，便说：“我给你家长打电话，让你家长来评评理，这个柜子到底怎么办。”说着就掏出手机和班级通讯录，开始找闻昭家里的电话。 他们年级组办公室有好几个老师，隔壁工位上坐着三班的历史老师。闻昭历史成绩名列前茅，历史老师很喜欢他，所以劝了一句：“张老师，闻昭同学的妈妈是癌症晚期，上周刚刚去世。你忘了？叫家长叫不来的呀。” 班主任转念一想，又说：“那我给你姐姐打电话，让你姐来学校，我倒要看看这件事怎么处理。” “别叫我姐。”闻昭说。 班主任叉着腰：“别叫？你说别叫就不叫了？故意损坏学校公共财产，你说说，你怎么解决？” 闻昭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是上次在猫咖赚到的小费，原本要用来给妈妈买下个月的药的。现在不用买药了，本来想过几天还给裴行璋，这下也还不成了。闻昭数了几张：“我出钱，修柜子，行不行？” 一旁体育馆的老师说：“这不够的。”闻昭便又数了几张，递给他。 这下两位老师都没话说了，闻昭把剩下的钱揣进裤兜，说：“老师，那我回去上课了。”他刚要转身，又被班主任叫住。 班主任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啤酒肚比五六个月的孕妇还大，头顶已经秃得什么都不剩了，说话间喷吐出恶臭的烟味。“你等一下，”他阴沉着脸，“损坏设备是小事，现在，你那张不雅照片的事，解释一下吧。” 闻昭沉默地垂着头，半晌才说：“我不应该早恋，我会写检讨的。” “这是早恋的问题吗？”班主任唾沫星子乱飞，“你搞这个……这个同性恋，还把照片到处传播，你知道影响有多恶劣吗？” 闻昭说：“那您想怎么处理？” “你先回去写检讨，我和主任商量一下对你的处分。”班主任指着闻昭的鼻子，“饶不了你小子！” 整个下午的课间，闻昭都趴在桌子上写检讨。同性恋怎么了？我比同性恋更出格，更恶心，说出来吓死你。闻昭写了两行字，掏出手机翻看聊天记录。他好几天没回复，未读消息堆积如山，尤其是那只蓝眼睛布偶猫，恨不得一天发一百条。 闻昭又登录自己Knife500的账号，虽然好久没更新，私信却满到爆炸，全是各路野猫野狗在发骚求主人。闻昭感到十分无趣，最开始，他不过是为了偶尔释放一下自己的欲望，后来才发现可以靠这个给妈赚点医药费。现在不用赚医药费了，他可以打些别的零工还从前欠的债，主人和狗的游戏，他也玩腻了，不过如此。 晚自习前，闻昭写完了检讨，他把检讨交到办公室，站在走廊里，掏出手机，提交了注销账号的申请。 刀币，到此为止吧。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直到放学后，在校门外见到裴行璋，闻昭才想起来，他曾对裴行璋动过什么样的心思。经历过母亲的骤然离世，他和裴行璋之间那点不足为奇的纠葛，仿佛恍如隔世，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裴行璋又换了车，是一辆巨拉风的大吉普，车顶上绑着一辆单车。 他一边把单车卸下来，一边对闻昭说：“给你买的新车，之前那辆不是坏了嘛。” 闻昭骑着车溜达了两圈，特别好骑，车身也轻。他骑回裴行璋身边，问：“这是碳纤维架的？很贵吧？” “你喜欢就行，不贵。”裴行璋说着，又从车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双着名运动品牌的经典款篮球鞋。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闻昭跨在单车上，没有接下鞋盒。 “你的鞋太旧了……和张奇辉打球那次，不是差点滑倒吗？”裴行璋眼神飘忽，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闻昭看着裴行璋。 “我……我就是……” “你觉得我可怜吗？”闻昭平静地问。 “不，不是这个意思。”裴行璋急忙否定，“闻昭，我就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你是个好孩子，应该过更好的生活。” 闻昭沉默片刻，终于接过了鞋盒：“谢谢。”他又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别再送我东西。” 裴行瑶这时刚从校门里走出来，远远看到她哥和闻昭站在一起，脑子里又出现了照片上哥哥和闻昭接吻的画面，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她走过来，干巴巴地打招呼：“闻昭，好巧啊，哥，你来啦。” 裴行璋说：“你怎么了？精神不好？怎么垂头丧气的。” “没、没有啊！我今天超开心的！”裴行瑶赶紧振作精神，夸张地笑了一声，演技十分做作。 裴行璋立马感觉到妹妹不对劲，皱眉问：“有什么事，赶紧说，别遮遮掩掩的。” “真没有！”裴行瑶藏不住事，眼神躲闪，破绽百出。闻昭在一旁看着裴行瑶，那神情仿佛在说：你要是说漏了嘴，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炎热的夏夜，裴行瑶打了个寒颤，把她哥往车里推：“哎呀，哥，我就是太饿了！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你快带我去吃夜宵！” 裴行璋一脸狐疑，但还是坐进车里，又问闻昭：“你饿吗？一起去吃夜宵。” “不了，”闻昭拒绝，“我要回家了。” 闻昭跨上单车准备离开，裴行璋又从车窗里探出头，叫住他，斟酌着说：“闻昭，你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想帮你。” 闻昭缓缓踩了两脚单车，滑到裴行璋气派的大吉普车旁。他俯下身，问：“我想的那样，是什么样？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说着，他越过裴行璋，瞪了一眼副驾驶上鬼鬼祟祟向这边偷看的裴行瑶。裴行瑶立马低头，不敢再看她哥和她大嫂，生怕看到什么小孩子不该看的东西。 闻昭弯着腰，伸手掐住裴行璋的下巴，看向裴行璋的眼睛：“哥，你帮我，是为了这个吗？”他亲了亲裴行璋的嘴角，蜻蜓点水般的一下，然后松开了裴行璋。 裴行璋来不及考虑妹妹还坐在旁边，急切地说：“不是、我不是……闻昭，你应该知道，我真的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算了。”闻昭笑了笑。他觉得很累，也很无聊。在裴行璋的注视中，他直起身，踩着单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