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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这下不光段忌尘脸色发白了,连邵凡安也白了脸。

    他不知道师父们都听到了多少,但情蛊这两个字肯定被是听见了,江五摘下斗笠,脸色难看得要命,沉下声又问了一遍:“回话,什么情蛊?”

    段忌尘睫毛上还挂着泪,哭得说不出话,邵凡安心里直发紧,一时也没说出声来。

    江五看了眼自己徒弟,又扫了扫段忌尘,神色一凛,回身就狠狠盯住了代华,再开口时已然带了十成的怒火:“代华,那什么蛊的,是不是你鼓捣出来的?”

    代华神情明显顿了一顿,撩眼和江五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一见他这么个反应,江五心下立马就琢磨过味儿来了,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你拿你那些邪门歪道的破玩意儿,往我徒弟身上使?!”

    一瞬之间,江五怒火攻了心,二话不说,直接就动了手。

    一道带着劲风的厉拳猛然朝着代华的面门砸去,玄清真人侧身迎上,以掌接拳,悬腕一抖,想卸了江五力道。江五怒目圆睁,一招近身奇袭,连击出好几记重拳,玄清真人且闪且避。须臾间,两人已然大打出手,连过了十来下。

    邵凡安缓过神来,想拦可又插不进手,只能喊了声:“师父!”

    江五一听他声音,心里气火更盛,出拳的劲道更狠了几分,玄清真人只守不攻,连拆三招之后,被江五一记肘袭击中胸口,身形微晃,当即退了半步。江五还要再打,代华厉声高喝:“江少栩!你够了!”

    “放你的狗屁!”江五怒声呵斥,“你在老子地盘,欺负老子徒弟,老子不把你揍出青霄山,江字给你倒着写!”江五骂完代华还不过瘾,又指着玄清真人鼻子继续骂,“纪正庭,‘邪路之人,道不同,不可交’,这屁话是不是你当年和我说的?!你哪儿来的脸说这话??你看看你这些年到底留了什么东西在身边!!狼心狗肺!不知悔改!”

    代华脸色彻底阴沉下去,被气急了,反而露出一抹笑来:“江少栩,看看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当年没抢过我,这口恶气憋了好多年了吧。”

    江五眼见着脸色变得铁青,手上拉开架势,又要再打。代华身形未动,手指蜷缩在衣袖里,震了震手腕,紧接着一声微弱的铃铛声响起,似是有什么不可见的东西在他左手的袖子里蠕动一下。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玄清真人一把按住了代华左肩,代华侧脸回看了一眼,眼神一暗,鼓动着的左衣袖便一下子瘪了下来。玄清真人看向江五:“是我管教无方,我会给你和凡安一个交代。”说到一半,他忍不住蹙眉咳了一声,接着肃声道,“忌尘,你自己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段忌尘站在邵凡安身后,抬起脸来,脸上尽是泪痕,他颤了颤声音,道:“师父……我知道错了。”

    玄清真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侧的代华,代华抿了抿唇,垂下了眼。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重华的好少爷!”江五破口大骂,“就这你还想让我回重华??他娘的凭什么!赶紧滚!!就知道和你们沾上边儿没好事!”

    玄清真人脸色沉重:“少栩。”

    “闭嘴,老子跟你没那么熟!”江五黑着一整张脸,“这事儿没完,你必须给我青霄一个交代!”

    玄清真人闭了下眼,又望向段忌尘:“你过来。”

    段忌尘本能抓住邵凡安的手,紧紧拽着不肯放。

    玄清真人敛目,翻手一挥,一条小白龙从他掌中游出,箭一般射向段忌尘。

    段忌尘没躲没闪,直直被小龙缠住手臂,又被带着往前跌了半步。玄清真人并指往后背一指,再一划,他身后背着的那柄古剑带着剑鞘一并飞出,在空中兜出一道弧线,然后重重砸在段忌尘背心。

    段忌尘双膝倏地跪地,痛得闷哼一声,整个人弯下腰去,眼泪瞬间砸落在地上。

    邵凡安下意识朝他伸了下手,很快又放下了。

    玄清真人神情严肃:“立誓,说你永不踏足青霄山,从此不再纠缠青霄派。”

    段忌尘双手被缚在背后,肩背一直在微微颤抖,头埋得低低的,眼泪一颗颗落在青石板上,洇湿了一片,但并不言语。

    玄清真人微微皱眉,朝着古剑又抬起手,还未再次落下,代华横身拦在几人中间,面冲着江五:“尘儿身上有伤,禁不得打了,正庭身上也有伤,你别再难为他。尘儿的情蛊是我给他的,江少栩,你有什么气便冲我来吧。”

    江五恶狠狠地撸了把袖子,正要继续开骂,邵凡安赶紧上前拽住自己师父,压低声音道:“师父,算了吧,都……都过去了。”

    江五现在是看对方师徒三人就来气,看自己大弟子是又心疼又来气,干脆胳膊一甩,发火儿道:“滚滚滚!谁稀罕你们的道歉!你们现在就给我滚下山,以后青霄和重华再无往来!来一个我打一个!都给老子滚!”

    玄清真人从江五脸上收回视线,侧首深深看了代华一眼,没再多管徒弟,收回古剑转身离去。

    那条龙形的白影一下子散了,代华去把段忌尘扶起来,段忌尘起身时都有些站不稳,脸蛋上全是泪痕,泪珠还在一颗颗往下掉,一双红肿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邵凡安。

    这一次,邵凡安没再回头看他。

    江五心里窝的这一场火儿,气了好几天都没消。

    他就这么个脾气,火撒不出去不痛快,后来那点儿火星子全溅邵凡安身上了:“你都让人欺负到山头来了,还替他说话,你替他说个屁的话,那小兔崽子跟你这儿哭什么?你俩到底怎么回事??那什么蛊不蛊的又是干嘛使的??”

    邵凡安自然是不会和师父说得多细,就含含糊糊的说是意外之下中了蛊术,被迫和段忌尘绑在一起了,怎么绑的没着重说,只是说了是因为蛊毒才对段忌尘起了心思,现在蛊解了,那点儿心思就散了,现在啥事儿都没了。

    “都没了是吧。”江五气得直揪胡子,搁那儿愤愤不平地教训大徒弟,“年轻人别天天虚头巴脑的弄那些情情爱爱的,没多大意思,你现在就好好在山上修行,我给你找出来的那几本古籍你给我好好的看,哪儿都别去,就闷头练功!”

    江五不让他下山,他身上就这么一两成的功力,说来也没法下山。可他不出山,师门上下的吃饭钱总还得有人挣。这时宋继言便站了出来,说自己十八了,早就能替大师兄去挣钱了,再者自己也想去江湖上历练历练。二徒弟的话没说完呢,江五就满脸不耐烦的给打断了,他当人家师父的这次难得靠谱些,说钱的事不用别人操心,之后每隔一两个月的下一趟山,回来时还真就能拿回来一些银两。

    也不光是钱,江五每次归山还会给邵凡安带各式各样的药,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补是挺补的,但好像都补得不太对路数。有回他下午喝了师父带回来的药汤子,晚上直接开始流鼻血,一流都止不住。

    他习惯性仰起头,宋继言在他身旁就拿手掌托着他后脑勺让他低着头,他鼻梁上还捂着师弟用凉水浸湿的帕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师父,咱能不折腾了吗……”

    江五一半气一半急的,叉着腰在屋里转了两圈,骂了句粗话,一挽袖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了,你给我收拾收拾行囊,我明天去一趟药谷。”

    “药谷?”邵凡安听得一愣,隔了一会儿又问,“用我跟着一起去吗?”

    江五从后槽牙里磨出字:“不用,你就在山上待着,不许出山。”

    师父出这一趟远门,一来一回的,就是两个月后了。

    归山时江五空着手,没带回药来,倒是带回来一肚子气。

    这一看就是药谷之行不大顺利,邵凡安正琢磨着和师父耍两句贫嘴,让师父消消气呢,结果江五一摘斗笠,邵凡安一眼看过去,忍不住笑出声来:“师父,您胡子呢?”

    江五脸上溜光水滑的,原来邋里邋遢的青胡茬全没了,整个人看着岁数小了不少,露出一张英俊硬朗的面容。

    江五皱起眉,下意识抓了把下巴,结果就摸着了自己光滑的下巴颏,顿时发了脾气:“笑什么笑!没见过你师父长什么样吗?!”

    江五的胡子刮了没几天,后来就又给蓄上了。

    之后大概过去有一个多月,有一天,山上明明是晴天朗日的天气,结果忽然就起了雷,雷声轰轰隆隆,响彻了青霄。

    那会儿全师门正聚在大堂里吃午饭呢,大王懒洋洋地趴在门口甩尾巴。雷声一响,大王跳起来汪汪叫,祝明珠立马抬起头来往窗外看,叼着筷子哇了一声,闹闹哄哄的嚷嚷说这是要下大雨了吧,然后就要往外跑去瞧热闹。

    江五喝着小酒,头也不抬,直接把祝明珠给凶回来了:“坐下,吃饭。”

    邵凡安端着碗也跟着往窗外看了看,窗户是支起来的,从他坐的位置看过去,刚好能看到远处的山头上有雷闪过。那雷光几乎遍布半个天空,炸雷声恍若贯耳,阵仗极大。

    那响雷一道接着一道,祝明辰还跟着数了数:“……五、六。”

    青霄山是座小山头,邵凡安也很少见到这种程度的落雷,刚开始觉得挺有意思,还闲聊了两句,后来发现天还是那个天,没一点下雨的意思。

    但雷声落了八道。

    再后来他不说话了,江五咕咚灌了一口酒,拿筷子敲了敲他碗边儿:“吃你的饭,不该来的进不来。”

    再然后外头果然就消停了。

    接着又过去了约有小半年的时间。

    某次江五出门,回来时给邵凡安带来一个小瓷瓶,里头装着黑色的小药丸,入口即化,吃着特苦。邵凡安那阵子都让师父的药给折腾麻了,吃药就吃得颇有些应付差事的意思,可这回江五特别上心,每次都盯着邵凡安吃,出门时就派宋继言来盯。

    其实派不派的也都差不太多,除了各自练功和晚上睡觉,宋继言基本都和自己大师兄杵在一起。

    邵凡安自己也能感觉得到,自家二师弟最近的话少了一些,有时候会安安静静地想心事,性子像是变得更加沉稳内敛了,但好像也更会腻人了一点,这些日子几乎天天都和他寸步不离。

    不过说来,他这几个师弟师妹就没一个不腻人的,祝明珠像个小话痨,天天拎着裙子在山上乱跑,没一点姑娘样子。祝明辰到了抽个子的岁数,喂多少饭身上都不见长肉。大王可能是岁数大了一些,最近巡山时都只巡到半山腰了。师父依然时在山上时不在的,每隔一阵就给他带那个黑色的小药丸回来。

    就这样,邵凡安一天不落的吃药,一天不落的修行,山上的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就过去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