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

    鞋尖突然被踢了一脚，坐在路牙子上闭目养神的荀风惊得浑身一哆嗦，他放下捂脸的手，感觉视线暗得不太正常，懵懵地抬起头，瞥见一只戴着粉色护腕的手，手后面是蓝蓝的校服和一截被校服袖子抽得细细的腰。

    “汤圆？”荀风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自己打跳的眼皮，把发麻的脚从汤萧缘鞋边收回来，不解地问道：“你踢我干嘛啊？”

    汤萧缘没说话，侧着脸不知道在看什么。

    学校的路灯年久失修，有些接触不良，在他们头顶忽明忽暗地滋了几声，噗地灭了，那个停在不远处的影子因此显得更加晦暗不明。

    荀风以为他在看那一地白花花的假人就没管，谁知才撑着地准备起身，就听见了高一那头传来了一声快活的轻呼：“嘿！风哥！！！”

    听着像是……秦开泰的声音和语气。

    “？？？”

    什么玩意儿？

    荀风懵了。他愣愣地仰起脸，一眼就明白了汤萧缘刚刚在看什么——活蹦乱跳的秦开泰身后，影子似地嵌了个靳原。

    兴许是记着自己答应过什么，靳原并没有跟着秦开泰一起上前，而是停在了离荀风三米远的地方，隔了层镜片盯梢似地望着他，一双幽邃的狼眼压在眉弓下半阖不阖，眸光锋锐，说凶狠也算不上，但总让人联想到那些对着入侵者龇牙啸叫，对猎物宣示主权的大型犬科动物，比如狼，或者狗。

    相比之下，秦开泰的画风就活泼许多，他左手一个假人右手一个假人，脖子上顶着颗猕猴桃，两条小细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咔咔朝荀风的方向大步走来。

    但很快，荀风就注意到，他走的方向似乎有点偏。

    具体地说，就是有点偏向汤萧缘。

    “你们认识？”荀风转过脸瞟了一眼汤萧缘，问道。

    汤萧缘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又点头，没看秦开泰，耸了下肩，把挎在肩上的书包送到胳膊上，然后甩进手里用力抓紧，一副时刻准备着一书包把秦开泰抡飞再顺带送靳原一个大逼斗的架势。

    “……我看他像是来找你的。”荀风起身的时候秦开泰已经走得很近了，他目不斜视，用几不可闻的气音和汤萧缘交流：“你要不想和人打交道就先回教室躲会儿吧，我上课就来。”

    汤萧缘听进去了，点点头，转过身拔腿就跑——作为一架社恐中的战斗机，强健的身体素质总能让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社交现场。

    汤萧缘前脚刚逃，秦开泰后脚就扑上来了，拎着俩假人，一双灯泡似的大眼睛直冒精光，开门见山地问荀风：“风哥？你跟刚刚那学姐认识？”

    荀风又懵了，他包含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快刀斩乱麻结束了秦开泰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认识是认识，但他应该不是你学姐……”

    秦开泰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说了声不应该啊。

    话音未落，就听到荀风未说完的后半句话：

    “他是你学长。”

    “？？？”

    “卧槽？！假的吧，哥你别骗我！”

    秦开泰的反应完全在荀风的意料之中，他挑了下眉，见怪不怪地笑：“我骗你干嘛？不丢人，你不是一个人，刚认识的时候我也以为他是女孩子。”

    “心碎了哥，我的学姐，我那么大个学姐，啪，没了。”秦开泰两手一拍，作白给状，抓着假人，滑稽之中透着些许凄惨：“你可能有所不知，刚刚见到他的时候，我连给他生几个猴子，生完上哪个大学都想好了。”

    荀风被他逗乐了，摆摆手，温柔地笑道：“你不如先想想自己上哪个大学，现实点。”

    “说到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嗯？”

    “咱们学校不是有那个竞赛队嘛，我生物和化学都还可以，就是……”

    秦开泰个子小，荀风听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垂着眼，颔首收额的聆听姿态让他流畅的下颌线顺着胸锁肌折出一道皎洁的月弧，在半敞的蓝色校服领口外袒出肩颈的轮廓，他皮肤上那种莹润有气色的白由此完全呈显出来，满是干净的学生气。

    天气闷热，整座学校都回荡着空调机箱嗡嗡的噪响，教学楼的走廊里人声嘈杂，路灯熄灭后，天上的月亮也被云层遮掩大半，一派昏暗纷繁的热闹。

    靳原在回绝了第二个问自己班级姓名的Omega后换了个偏僻的角落躲着，走动的时候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耐心开导秦开泰的荀风，仿佛要用目光把那道清瘦的身影叠进自己关于他的记忆里。

    秦开泰没跟荀风吹多久，校园内各个角落里的音箱就一齐发出了响铃前通电声，沉闷的电流音明示着学生提前回教室。

    火箭班的教室在顶楼，四层，六对十三级台阶，秦开泰和假人一起被靳原拎着，爬完这些楼梯，只花了30秒。

    他俩这回没和周老师肩并肩进门。

    但是一进门就和教官say了个嗨。

    大概是之前在信息素搏击训练营留下的肌肉记忆，靳原看见那身迷彩服就不由自主地板正了脊背，两腿并紧，笔直端挺地立正，然后拎起正在往外吐魂的秦开泰，按着他的脑袋对教官喊了声：“报告！”

    他肩宽腿长的，人又在抽条，在齐头高的教官身边站正戳直，硬是在精气神上压了人一头。

    教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无形之中梗了梗脖子，确认台下的同学没看出什么端倪之后才接过假人让他俩回去，开始播放事先准备好的影音资料。

    刚开学，教室的座位都是学生按喜好坐的，这就导致有些熟识的同学扎堆聊天，尤其是靳原那桌，讲台上上大课，他俩上小课，秦开泰本来就是个爱显摆的个性，一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就难免翘尾巴，靳原自个儿看书不理他他都能一个人讲出花来，讲着讲着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了汤萧缘：“……这视频不看也罢，哎对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下午给咱指路的那个学姐，其实是个男生。”

    靳原翻页的手指顿住了。

    “还是个Alpha。”

    靳原夹在指间的那页纸，嘶啦一声，裂开了。

    “哎？怎么？你也觉得震惊吧！我也是，哇，天都塌了，那么漂亮一张脸，怎么就是个男的呢？他要是个女孩子，香香软软的姐姐A，我就是舍得一身剐，也得要到他的电话号码——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个女生可能也轮不到我，哎对，你不知道吧，他跟风哥同桌呢，风哥人真挺好，长得干净，性格又温柔，我要是女孩子我就逮着他那样的嫁……”

    “他不喜欢女生。”靳原终于吱声了。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对象啊？”

    这一问又把靳原整沉默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荀风的性向，但他就是不乐意荀风喜欢女孩子，他甚至觉得荀风也不能喜欢男孩子，荀风就该喜欢靳原。

    “那岂不是你们都有对象？”秦开泰还以为靳原是不好意思说人八卦，就用沉默承认，联想到他之前也带过女孩子回家住的事，敢情仨人里就他没对象，情绪上来了声音一下没收住：“我日，我好像一条狗，好好走在路上被你俩合着踹了一脚！”

    “那条……哦不是，那位同学，你上来，给大家演示一下怎么正确地做心肺复苏！”

    台上的教官忍秦开泰很久了，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学生这么过分，故意装了个口误，想让秦开泰在全班面前丢人之后再训他一顿给自己立威。

    结果没成想秦开泰一不把他的口误放在心上，二没犯一点错误，不仅做了个完美的心肺复苏，还顺带讲了人工呼吸的要点。

    教官咬牙切齿地夸了他一句，才从秦开泰没个闸的嘴里知道他妈是军医院的急诊科主任，白大褂里面套军装的那种。

    可恶，被他装到了。

    急救课的后续流程是让每位学生都在假人上做示范，再由教官指教，有秦开泰帮着一块儿纠错，一班的急救课很快就结束了，周老师跟教官一出一进前后脚，手上拎了个画着红十字的塑料袋，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塞满了抑制贴和阻隔贴。

    “贴片到了，我叫到名字的同学上来领一下，再强调一遍，有特殊情况的同学一定要提前做证明，不要等后天训得受不了了才说，会很麻烦，未分化的同学虽然不参训，但是也要参加学校组织的太极剑训练，有事请假，不可以迟到早退，能做到吗？”

    讲台下的同学齐刷刷地喊：“能！！！”

    “好。”周老师走到讲台上，把塑料袋放在桌面上，拿出了花名册对着念：“1号，靳原。”

    靳原走上前，周老师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意外，在他的脸和花名册上来回对了两次，问道：“你就是靳原？”

    靳原不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是介意他晚时段迟到的事，周老师问得应该是“你叫靳原？”这样的把人和名字对上号的问题。

    而“你就是靳原？”这样的问句，就明显是在把他这个人和“靳原”这个人对上号。

    “您之前见过我？”靳原谨慎地问。

    “没见过。”周老师从塑料袋里取出属于靳原的那袋抑制贴，“但是在附中改过你提前批的生化卷子，解法很新颖，就是思路太粗暴了点，走竞赛的路子不讨巧，容易吃亏。”

    靳原嗯了一声。

    “没事，瑕不掩瑜，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回去吧。”周老师摆摆手叫他下去。

    “2号，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