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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9 一起殉了这盛夏里的晚霞

    “我……我好像……”

    “……我,杀了,我的妹妹……”

    白桉无力地撑着自己的身体,他没有流泪,但清澈的瞳孔中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他无助地看向白止卿,像是在祈求什么一般,再一次重复了那句话。

    “主人,我杀了我的妹妹。”

    白桉的话音刚落,陆阳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牙齿紧紧地咬着,“你有什么资格叫她妹妹?你怎么敢!”他恨不得立刻将地上的白桉撕碎,正欲起身……

    啪——

    白止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看向陆阳,神色中再没了那份伪装得敷衍的礼貌,不善道,“陆先生这是想对我的私奴做什么?”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白桉绝望地跪在地上,消化着那些陌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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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前,日暮黄昏。

    缅北,废弃工地,烂尾楼。

    “陆阳哥,今天是我生日诶,你去帮我摘一朵玫瑰吧。”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坐在烂尾楼顶层的边缘,一边指着工地边缘的栅栏里的那片野玫瑰一边说道。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一双小脚,手轻轻的摸着下颌的一道疤痕处,感受到那里有些微微发烫,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娇娇为什么不指使你桉哥哥去呢?”陆阳走到少女的身后,胡乱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

    “桉哥哥要去摘玫瑰的话,那玫瑰要羞得无地自容了!”陆娇看似随意地甩了甩头,收敛那哀伤的心神之后,才仰起脖颈看向陆阳,“你说是吧,陆阳哥?”

    “是是是,你桉哥哥比玫瑰还好看!”陆阳捏了捏她的小脸,两个人的目光一同落到在一旁烧火热饭的少年身上。

    被叫做桉的少年,顺着声音抬起了眸子。晚风掀起了他有些长的银发,露出了藏在碎发中的一张清冷的脸,他眉眼柔和,五官清淡,银发太久没有打理过有些长了,倒是衬得他有些雌雄莫辨。夕阳的趁机融进了他淡色的眼瞳,熠熠生辉。他被光晃了一下,轻轻微微眯起了眼。

    “陆娇陆阳,可以吃饭了。”桉将架起的小铁锅端到了二人面前,自己也拿了一副碗筷坐了下来。

    “今天怎么还有排骨?”陆阳有些疑惑道。

    “我……我也不知道……工地那边剩下的,我就……都拿回来了。”桉的眼神有些闪躲,他声音闷闷地,低着头看着锅里的排骨,没有动筷子。

    “诶呀,有什么就吃什么啦,陆阳哥你怎么这么多问题,”陆娇将桉的局促和不安收在眼底,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可能赶上了工地改善伙食吧,”陆阳将一块排骨夹到了桉的碗里,继续道,“那你有没有谢谢那些工人?”

    “……嗯。”桉沉默了一瞬,盯着碗里的排骨,目光中有些的委屈,声音变了调子,胡乱地嗯了一句。

    “好啦,陆阳哥你废话真的好多!还吃不吃饭啦!”陆娇用筷子戳着陆阳的腰窝,假装不耐烦地说着,看向桉的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担心。

    “娇娇别闹!吃饭要有吃饭的礼仪,不可以嬉皮笑脸的,吃饭时应该……”陆阳没有察觉到桉的异常,一本正经的训斥起陆娇。

    “知道了知道了,你规矩大,你识大体,”陆娇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大口地吃着饭,带着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对陆阳说道,“反正我是野孩子,比不得陆阳哥懂得多。”

    陆阳被她顶得无话可说,三下两下吃完了饭,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将洗得发黄的衣领整理得体,对陆娇说,“哥给你摘玫瑰去,你看上哪一朵了?”

    “要最好看的那一朵!”陆娇看向陆阳,笑得古灵精怪,“陆阳哥仔仔细细地给我挑哦,不好看定要罚你再跑一趟!”

    桉低头坐着,碎发遮住了他的神情,他用筷子默默插着碗中的饭,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陆阳夹给他的排骨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被顶楼的风吹得发干。

    “桉哥哥,你还好吗?”

    陆娇看着陆阳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空地上时才缓缓开口,从身上撕下来一缕布条,走到桉的身后,帮他拢起了额前的碎发,并到后面一起,扎了个不长不短的低马尾。

    “哥哥没事。”桉依然没有抬头,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桉哥哥,你去拿饭之前,裤脚的松紧带是完整的,”陆娇绕到他身前蹲了下去,伸手掀起了他松垮的裤脚,隐约看到了他膝盖上的青紫,“现在,这里是松开的……”

    “也许是回来的时候在哪里挂坏了吧。”桉将陆娇的小手挪开,将裤脚又向下扯了扯。

    “桉哥哥,你第一次去工地拿饭的时候,很快就回来了。你还记得吗?那天陆阳哥生了好大的气,说他宁可饿死也不吃偷来的东西。从那天之后,你每次去取吃的都要很长时间,你回来的时候,衣服总是不太干净。”

    “陆娇,你想太多了。”

    桉有些疲惫,他手指不断摩擦着衣角上的一片干涸的污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他的指尖用力抹着那片污渍,搓得有些发烫,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桉哥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陆娇将碗筷收了一起来,放到了烂尾楼的滴滴答答渗水的水管下,依次清洗着。

    “嗯?”陆娇的这个问题来的有些莫名其妙。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眸时擦掉了眼眶里的泪。

    “桉哥哥,我骗了你们。我不是走丢迷路的孩子。”沾着油渍的碗在陆娇的小手中灵活地转着,她继续说。

    “我的妈妈是个性奴,我的爸爸是个有钱人。陆阳哥不懂这些,但你应该知道性奴是什么吧?就是张开腿给别人操的。”

    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样的词汇从陆娇这样女孩口中冒出来让他觉得诧异,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这个叫他桉哥哥的女孩。

    “桉哥哥不用露出来这样的表情呀,我是记事起就知道妈妈是怎么伺候爸爸的。我要在爸爸操妈妈的时候,给他舔。要在妈妈被爸爸派去公厕的时候跪在旁边计数。还要听爸爸的命令在妈妈身上放折磨她的玩意儿……”

    “陆娇……你……”桉像是没有回过神一般,本能地打断道。

    “性奴的孩子,就是小性奴。我本来是要被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接受调教,接我的人把我放到了一艘大轮船上。”陆娇没有理会桉的震惊,自顾自地说着。

    “我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不知道过了几天,有人把我们的笼子放上传送带,转移到另一个轮船上。”她将洗干净的碗码放整齐,坐到了桉的身边,又躺在了他的腿上。

    “也许是我太瘦了,我的笼子被卡在了传送带上,没有进入新的轮船,也没人来找我。我拼了命挣扎,带着笼子摔下了传送带。幸运的是,锁被摔坏了,我就这样逃了出来。”她清澈的大眼睛注视着桉满是心疼的神色,抬手摸了摸桉的脸。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直到在这个烂尾楼里遇到了刚从孤儿院逃出来的陆阳哥和你。”陆娇叹了一口气,稚嫩的脸颊上不再是那副古灵精怪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桉哥哥,我知道排骨是怎么拿到的。”

    “你……”

    “桉哥哥,陆阳哥他喜欢你。”

    “他……”

    “桉哥哥,你呢?我总是看不懂你。”

    “我……”

    陆娇没有等桉的回答,她牵着桉的手,引着他摸向自己下颌处的一道疤痕,“桉哥哥,这里面有个芯片,那些人可以知道我的位置,他们可以把我抓回去。”

    “为什么这么烫?”桉一时间有些无法消化这些信息,他猛地收回手,心里有一丝不安。

    “因为……他们在找我啊。”

    陆娇她笑得很甜,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陆娇!你为什么不早说?!”桉起身将她抱了起来,又放到地上,开始利落地清理起三个人生活的痕迹,他好像很熟悉这样消除痕迹的工作。

    “桉哥哥,没用的。”陆娇指着远处天空中的一个黑点,对着桉说,“你看,他们来了。”

    陆娇走到桉的身后,抱住了桉的腰,脸颊贴着桉清瘦的背,制止住了桉的动作,“来不及了。桉哥哥,我是性奴的孩子啊,我晚上几乎是不睡觉的……我看见过你从这里贴着墙飞下去,看见你用了几招就把来抢我们家的流氓打跑……总之,我知道桉哥哥很厉害!”

    陆娇说到这里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她顿了顿后才一字一句说道。

    “可你救不了我。”

    “我可以的!我能带你和陆阳走,我们三个不是说要一直在一起吗?”

    “桉哥哥,他们有枪。”

    “……”

    桉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看着天边逐渐逼近的黑点,扬起了脖颈,任由泪水浸泡着他的双眼,眼中酸涩,心中更甚。

    “桉哥哥,我骗了你们,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但是我有个愿望。”

    “你说……”

    “娇娇不想当性奴,不想变成妈妈那样。”

    桉逼回了自己眼泪,他深吸一口气,扯开了陆娇的手,转身蹲了下去将她抱住。把她挂着泪痕的小脸贴在了自己的颈窝。

    “你故意支开陆阳,是想要我怎么样帮你?”

    “娇娇不怕死,可娇娇怕疼。”她哭得抽搐起来,有些吐字不清,断断续续地说,“娇娇怕疼,怕疼的孩子是做不了性奴的。”

    “你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桉将陆娇搂得更紧了,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他被无力感笼罩着,掌心一片湿意,不知怎地,他隐隐地意识到陆娇想要做的事。

    下一刻,他被陆娇的声音钉在了原地。

    “桉哥哥,求你杀了我。”

    “!!!”

    “你杀了我,然后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从这里飞下去,然后带着陆阳哥走。只有我死了,你们才安全。”

    “不……我已经杀了太多了人了……我不能再……”

    “桉哥哥,这可是娇娇的生日愿望啊!”

    直升机的热浪已经拍打在他们脸上,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轰鸣声击打他的耳膜。他单薄的上衣被灌满了热风,可他只觉得全身的骨血都被冻住,长出了裂纹,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肆虐着他。

    “桉哥哥!快杀了我!快!”

    “真的来不及了!”

    “娇娇不怕死……”

    桉的眼睛睁开了,里面没有掺杂半分情绪,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他掐着陆娇的脖颈,轻而易举地将她提了起来,任由她的身体在空中垂着,冷冷地看着她肿着眼睛对自己笑。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桉哥哥,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陆阳哥,可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陆阳哥也是真的喜欢你,他一定会理解你的。娇娇希望你们幸福。如果有来生,娇娇还想做你们的妹妹,做真正的陆娇。”

    认真在废墟边缘挑着玫瑰的陆阳也听见了直升机的轰鸣,他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桉掐着陆娇的脖颈,将她置于顶楼的边缘外,他看不见陆娇的表情,他不知道陆娇此刻不再是那副人小鬼大的模样。

    陆娇笑得会心,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稚气。

    手中的玫瑰散落一地,陆阳发了疯一样向回跑,他大惊失色,声嘶力竭地喊着,“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快住手啊!”

    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

    桉纤细冰凉的手指贴在陆娇颈骨上,直升机螺旋桨的热浪拍打着他清瘦的身躯,他静静地听完陆娇的话,中指用力,推动了她颈骨的第二个齿突。

    陆娇的笑还没散去,身子便软了下去。

    她离开时,没有感受到一丝痛苦。

    “我不配拥有你这样好的妹妹……”

    桉的手倏然松开,任由陆娇的身体坠落。

    “娇娇——!”

    陆阳吼得声嘶力竭,那个小小的身躯在他眼前坠落。

    他在陆娇淌着血泊的身躯前立定,眼前的世界随着这具身体的坠落再次崩塌,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颜色,只有眼底的猩红狰狞叫嚣。他似乎是不能理解为何自己离开的片刻间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哭不出声,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直到他目光落在陆娇弯曲的有些诡异的颈椎上……

    颈椎……

    他一瞬间跪到了地上,不断地呕出还未消化完的排骨,生理泪水被呛了出来。

    这样的杀人手段,是陆家的秘法,干脆利落,一击致命。他的父母弟妹,陆家亲支上下四十二口人全部死于这样的手段,除了他以外,无一人生还。

    他竟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桉,是陆家暗支的人。

    他竟不知道,自己一直暗恋的桉,就是陆家的影卫。

    陆阳强压下干呕的欲望,抬头向楼顶看去,只看到了细碎的银发间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若隐若现,和陆阳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冷漠又冷情。

    原来不是桉的心捂不热。真正捂不热的,是毒蛇的心脏。

    “你为什么要杀了娇娇!”

    “你手上到底沾了我陆家多少血?”

    “你这样的人就应该下地狱!”

    ……

    陆阳得嘶吼和咆哮从下方传来,被风吹的微弱,却字字句句都楔入了桉的心房,将打算下来带他逃跑的桉,钉在了原地。

    桉站在高台上,他眼中是瘦落的街道和绝望的落日,远处的玫瑰结着厚厚的壳,身下的血泊吞噬着他生命中仅存的温软。

    盛夏作序,残阳收尾。这是他的第一个夏天,也是他的最后一个夏天。

    他掌心中还残存着陆娇脖颈的脉搏的撞击感,他脑海中还未散去的,是陆娇稚嫩纯真的笑。他看向那片血泊,眼眶里的酸涩一齐爆发,耳边回荡着陆阳的叱咄和诅咒。

    站在顶楼俯视下方的视角让他双腿发软,可他再也压制不住灼烧他五脏六腑的惧意,他跌在了水泥的地面上,身体不住地向后挪动着,狼狈地逃离烂尾楼的边缘。

    他哭得撕心裂肺,抱着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嘴里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桉自己都忘了,他也只是个还不满十六的孩子。

    直升机上下来几个男人,将他抓了起来,他没有丝毫反抗,神智都有些涣散,任由男人们摆弄着他。

    “呼叫指挥台,已到达定位地点。准备回收逃奴——娇。”

    一个男人拿着扫描仪对着失神的桉反复扫了几下,发现没有反应,又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下颌,确认没有打过芯片的痕迹,才疑惑道,“指挥台给的坐标真的是这里?他好像没有芯片啊。”

    “管他是谁呢,回去上报就说临时芯片损坏,再重新申请一张娇的芯片。总数对上了就行了,谁闲的蛋疼去查一个奴隶的来历。”

    桉被装进一个狭窄的笼子,扔进了直升机。

    他不是娇,也不再是桉。

    他只是0259。

    陆阳抱着陆娇逐渐冷掉的身躯,抬头看向逐渐升起的直升机。他看见直升机的尾翼上,印着云海和金色玫瑰的印记。

    他记住了这个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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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前的那个日暮……

    随着太阳一起坠落的不只有陆娇,还有桉和陆阳。

    陆娇成为了活过的生命,桉是在路上的死亡,陆阳徘徊在生存和消亡之间,踉跄蹒跚。

    他们三个人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太阳升起。他们三个人一起,殉了盛夏里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