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尾声

    新年的清晨和平时一样热闹，只是多了一丝慵懒。街上的餐厅围坐着来吃早午饭的人，一杯杯的Mimosa和Bloody　Mary被侍者端到不同的餐桌上，开启了新一年的快乐。

    邵文泽睡醒后给Jacob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里，说要去他那里呆一个礼拜。

    三个小时后出现在Jacob面前。

    Jacob帮他安顿好后带他到沙滩上烤火，邵文泽裹着一张毛毯捧着一杯加热的Apple　Cider，呆滞地望着火堆。

    “我好不容易有时间躲到新泽西呆几天，你就跑来骚扰我，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

    “你会原谅伤害过你的人吗？”

    “Huh？”Jacob偏过头看着他，“还能有人伤害你？”

    海风吹过邵文泽的发丝，几缕头发随着火苗摆动。在Jacob的印象中邵文泽总是意气风发的、游刃有余的，不会露出现在这种迷茫、无措的样子。

    “你喜欢上一个人了？”

    “是。”

    “你会从中国突然回来是因为那个人？”

    邵文泽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火堆，点了点头。

    “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了，你一直不愿意说我还以为是你在那边赔了很多钱。”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是我，我首先要知道他为什么伤害我。在我弄清楚所有事情后，如果我还是爱他、想和他在一起，那我会原谅他。”

    “就这么原谅他不会觉得自己太卑微了吗？”

    “在我眼里只有爱和不爱，没有其他的成分。因为爱才会患得患失，而患得患失难受的也只有自己。既然爱，为什么不能勇敢去爱呢？就算结果不如意，但起码自己也无憾了。如果不爱就更简单了，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

    邵文泽在思考他说的话，没有搭腔。

    “Vince，你在害怕什么？”

    邵文泽想，当初离开中国是因为他害怕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害怕简阳亲口告诉他等了多年的爱人回来了，不再需要他这个赝品了。他害怕简阳告诉他每一次和他做爱，心里想的都是别人。为了让自己可以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他离开了。

    或许他应该开诚布公地和简阳谈一次，不管结果怎么样，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决定回纽约的那天邵文泽终于打开了手机，走之前交代好了工作，所以没什么要处理的公事。倒是简阳发来了好几条信息，说想要和他见面谈一谈。

    他没有回复，虽然知道这个见面是避免不了的，但是他现在还不想面对。

    回家前打算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些酒水，有些话不喝点酒可能说不出口。

    走到伏特加的区域看到简阳时，邵文泽低下头笑了起来。看来他是躲不掉了，那就勇敢面对吧。

    简阳看着他从容地笑着向自己走来，说了一句，“好巧啊。”

    刚准备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接着是一群人的叫声、哭声和跑动声。邵文泽在听见枪响后立马拽着简阳蹲在货架后面，食指放在他的嘴唇上让他禁声。

    酒的货架在超市比较靠里面的地方，从他们两个的位置看不真切现在的处境。听到有一个小孩哭着喊妈妈，一位女性估计是他的母亲哭着求饶，说可以把身上所有的钱财都拿出来，然而两个人的哭声消失在两声枪响下面。

    简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那两声枪响发颤，邵文泽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用口型说，“别怕，有我在。”

    或许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他握着简阳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这种无差别杀人的歹徒没有人会不怕，因为他除了索命，什么都不要。

    不少人因为刚才亲眼目睹了那对母子被杀害的过程，怕得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生怕下一个被杀的人就是自己。

    屠杀还在继续，歹徒随意地在超市里走动，挑选着不同的受害者。

    邵文泽借着比较靠里面的地理优势，悄悄拨通了911。他已经足够小心了，却还是吸引了歹徒的注意力，电话挂断的时候歹徒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小时后被钟老爷子丢到部队的时候简阳也是接触过枪支的，但是被别人用枪口对着还是第一次。歹徒并没有多考虑，对着邵文泽扣下了扳机。

    等邵文泽听到枪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简阳压在身下，鲜血不停地从他的肩膀往外冒。余光看到歹徒准备开第二枪时，邵文泽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的恐惧，拼命地推开简阳坐了起来。

    预想中的枪声没有传来，歹徒看了眼打空的手枪，从包里取出了新的弹夹。邵文泽大概也没想过自己的爆发力能有那么快，他迅速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狠准地踢在歹徒的右手上，手枪随之落地。

    旁边的几位男性见状也赶紧围上来，一起制服住了歹徒。

    邵文泽赶忙跑到简阳身边抱起他，“简阳！保持清醒！警察马上就会来了！”

    简阳的嘴唇发白，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为简阳检查了一下伤口，看上去子弹打穿了他的肩膀，血一直往外溢。邵文泽把自己的上衣撕开，尽量帮他止血。

    很快外面传来了警笛声，警察带走了歹徒，邵文泽随简阳上了救护车。

    简阳的伤没有危及性命，但是失了不少血，骨肉也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恢复。邵文泽不敢打电话告诉父母，只好打给Jacob，让他请个中国的阿姨做些有营养的饭菜带来医院。

    Jacob已经在新闻上听说了这次无差别枪击事件，但是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发小差点就丧命在这场事故中了，吓得他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我马上……马上去办！Vince，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记得要找个靠谱的阿姨。”

    “好，你放心！”

    等一切都交代完毕之后他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发呆，恐惧爬满全身，这种后怕的感觉很不好。以为会失去简阳的瞬间，以为自己会死的瞬间，都真实得让人胆战心惊。

    是简阳救了他的命，他现在欠了人家一条命。他很感恩自己还能活着见到简阳，但是他们之间的问题现在还不是解决的时候。等简阳恢复好之后，他一定会给简阳和他自己一个交代。

    回到病房后看到简阳正在看播报这次事件的新闻，他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别看了。”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帮你在这间医院约了一位心理医生，等你准备好了和他聊一下，好吗？”

    “好。”

    简阳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小时候经常会听到他哥和朋友提到不同的战士需要做心理疏导。虽然他现在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但是看一下确实放心一些。

    “Vince，你可以过来吗？”简阳朝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

    邵文泽走过去握住那只手，“怎么了？”

    “我知道我以现在的状态来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儿有点儿卑鄙，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你。”

    “你说。”

    “跟我再去看一次极光吧，这次咱们去阿拉斯加。如果我们看到了极光，你就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极光哪有那么容易看到，我们上次等了两天都没等到。”

    “我知道，所以就让老天来决定我的命运，好不好？”见邵文泽还有些犹豫，又继续说，“我的签证就快到期了，我也烦不了你多久了，就当帮我送行，可以吗？”

    “等你见完心理医生，他说你没问题的话，我就陪你去。”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接下来的一个月简阳一直都很积极配合治疗，也有定期见心理医生。枪伤不会那么快好，但是起码不影响自理了。

    邵文泽坚持要简阳住院，每天都会来看看他，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邵文泽也有见一位心理医生。他们俩一般就是坐在一起看看书或者看看电视，不太说什么，也许都在默默地等着那个对话真正来临的时候。

    二月初的时候简阳终于被批准出院，心理医生说他的心里状况还是比较健康的，如果以后因为这次枪击事件受到困扰，随时可以回来找他。邵文泽的心理状况则并不如简阳好，医生也推荐他尽快和简阳敞开心扉谈一次，所以他也在期待接下来的阿拉斯加之行。

    出院后邵文泽带简阳回了公寓，一个月没人住的房子一点灰都没有，简阳知道一定是邵文泽打扫过了。

    吃过晚饭后简阳拉住准备离开的邵文泽，“你答应我的事情不会忘了吧？”

    “不会。”

    “那我们后天就出发好不好？”

    “好。”

    简阳赶紧拿出电脑，准备订机票和酒店。“我来买票，你先去收拾行李吧。”

    邵文泽关上了他的电脑，把他推到床上，“你还是要多休息，我来准备就好。空了再收拾行李，不着急，知道吗？”

    ……

    阿拉斯加的二月比纽约要冷不少，邵文泽在费尔班克斯订了一间极光玻璃屋。白茫茫的雪原上只有十几个玻璃屋，时不时会听到直升机从上空飞过。

    简阳看着这间房间时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今天晚上若是看不到极光，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晚饭是在玻璃房附近的酒店小餐馆吃的，两人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草草了事后回到他们的小玻璃房里。

    邵文泽给自己倒了杯酒，给简阳倒了杯牛奶。

    两人靠在床上，看着屋顶透明的玻璃，静静地等着夜幕的降临。

    简阳握住邵文泽的手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叫你小文？”

    邵文泽抿着嘴没有说话，简阳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继续道。

    “我从来没有把你和任何人搞混淆过，你也绝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从很早就意识到只有你的家人会叫你小文，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想像他们那样喊你的小名，而不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只能叫你Vince。”简阳顿了顿，摩挲着邵文泽的手，“但我却很害怕，害怕知道我和其他人在你心里的分量是一样的。只敢在和你亲热的时候那样喊你，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你不会拒绝这种亲密的称呼。每次喊你的小名，我都会觉得和你更亲近了一些。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或许你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说完简阳偏头看向邵文泽，“如果可以，我想任何时候都叫你小文，而不是只有亲热的时候。在喊你小文的时候，我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你，没有别人。你相信我吗？”

    邵文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问出了压在心里很久的那个问题。

    “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时，你刚从纽约回国就跟我上床了。是因为在方奕文那里受到刺激，所以才找我发泄一下的吗？”

    简阳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低声自嘲地笑道，“我当时脑子里只想着如果那天晚上你和秦生在一起了我该怎么办，根本就没想过方奕文。”

    邵文泽起身又倒了杯酒，背对着简阳坐在床边喝酒。

    简阳怕他不相信，赶紧继续解释，“我和方奕文确实有一段很长的过去，之前的那么多年里我的感情生活里都只有他一个人，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的心里其实还可以装下别人。事实上我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只是那时候我以为那只是单纯的好感，没想太多。”

    邵文泽背对着他说，“你会跟他和好，说明你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没有爱情，也还有亲情和友情。他提出和好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如果那时候我再多想想，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了。我对他的感情早就不是爱情了，直到你走了以后我才意识到，我的眼里脑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我爱的那个人不是他，是你。人都是贱，等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很多东西。”

    “Vince，”简阳有些激动地拉了拉邵文泽的手，“你看！”

    邵文泽抬起头，极光轻盈地飘荡着，忽明忽暗。他躺回简阳的身边，两人就这样静默地看了好一会这人间极致的景象。

    简阳拿出手机，“咱们拍照留个纪念吧。”

    两人站在窗边，拍了不少照片，能看到其他几个玻璃房里的住客也都在开心地拍照留念。

    “给你看个东西。”

    拍完照后简阳把手机递给邵文泽，按下了一个视频的播放键。

    拍摄地看上去有些眼熟，简阳突然出现在画面里，手上拿了一张纸，打印着一句情话，他用蹩脚的当地语言念着那句情话。接下来是另一个城市，另一种语言，另一句情话，简阳同样努力地说着当地的语言。

    这些都是当初邵文泽买星巴克城市杯的地方，那些情话也都是他专门挑选的，二十八个城市，二十八句情话，一个不差。

    在邵文泽以为结束的时候，视频里的城市换到了他熟悉的纽约，简阳站在他们初见的Spark前，用他的母语说了最后一段话。

    “Vince，　you’re　my　soul，　and　the　love　of　my　life.　We　could’ve　been　the　perfect　couple　if　it　wasn’t　for　my　stupid　own　doing.　I’m　still　holding　onto　that　little　piece　of　hope　that　maybe　you’ll　ge　your　mind　someday.　I　love　you，　and　that’s　all　I　　feel.”

    “你……”

    “Vince，我爱你。连老天都要你原谅我，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吗？”

    邵文泽看着简阳，眼里闪着光。当他从飞机落地后就开始期待着晚上能看到极光时，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　正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