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英雄令出（下）

    “咳咳……”顾萧皱了皱眉，他身体上的皮外伤无疑在这劳什子的主脑的帮助下恢复得很快，但内伤却毫无痊愈的迹象，呼吸之间疼入肺腑，一翕一合都有血腥气，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真如兰兰所说，柳成舟的尸首被挂在幽州城外，师父广发英雄帖都无人前去，那除了他，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去为柳成舟收尸了。

    天之骄子，落到如今地步，可悲，可叹。

    顾萧神色萧索，也不知文玥是否得了消息，怕是伤心欲绝……要不是自己执意与慕容献对抗，以柳成舟的功夫，逃脱应不算难事，说到底，是自己间接害死了柳成舟，可……可他那样的人，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顾萧收拾了一通，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与柳成舟一样的局面，他最终只带了一套换洗衣物和一些银两，以及属于宋瑾的青云剑便出去与赵长黎碰头了。

    别看他走得决绝，其实进退两难。师父与师叔们年事已高，青云这一派除去柳成舟，就属他在江湖上勉强排得上号，可若搅弄风云入赵家瓮中，青云派自不再是他的归宿，他不想让师父寒心，可他更不能让柳成舟死得这般不光彩。

    “咳咳！”血腥味弥满了他整个口腔，顾萧清楚这是自己心绪不稳，余毒未清并内伤复发所致，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而后山水风月，自不比来时，他早已没了初来云鹜山庄之时的澎湃豪情，雄心壮志皆作笑柄，他知道，这武林盟主，也是胜之不武罢了，但他需要牢牢握住这权势。蝇头小利尚且有人为之头破血流，只要诱饵够大，去取柳成舟尸首的人自当络绎不绝，只要他坐在这位置上一天，他绝不罢休。

    令顾萧惊讶的是，沧浪殿外胭血涂地皆已涤净，炫丽华美如旧，整个山庄浸在黄昏胧光中，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柳盟主可叫我好等。”

    铁扇一展，方有为朗声一笑，热络地上前准备给顾萧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顾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方有为眼神一凛，与顾萧并行，“传闻说你临阵脱逃，受了极重的内伤，却没想不过几日，倒是恢复如常了，真是福神保佑，幸哉！”

    顾萧也不欲去争那些虚名，他顶着青云万年老二的头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临阵脱逃，弃友而去，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让他在意的是，他苍白的脸色可以用胭脂掩盖一些，但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会让他糟糕的身体状况暴露无遗，顾萧错开了一些距离，挂着适宜的浅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有为兄何事等我？”

    方有为想到正事，也敛了笑容，严肃了起来，“我等小门小派自然是等盟主即位后投靠盟主，任凭盟主差遣，只求乱世有个容身之所。”

    “这是自然。”有人投靠他，顾萧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方有为一个四处游荡的说书人，飘萍无根，也不为浮名所累，这倒不像他会做的事。

    “这是苏小友的意思。”

    原来是仞城山，苏毓此前也提过这事儿，倒算合情合理，顾萧点了点头，“那有为兄所为何事？”

    “我与剑落霜飞的柳少侠说来也是缘分不浅。”

    顾萧敏感地驻了步子，转过身看向方有为，“此话怎讲？”

    腐血浸染后的铁扇展开便挥发出一股刺鼻腥气，令顾萧有些吃不消地抿紧唇咽下了汹涌澎湃的反胃感，白面书生的脸被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一双乌黑又神秘的双眼。“在下游历四海，多以说书讨生活，从两年前柳少侠取得青云第一开始，便名噪四海，在下虽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但他的传奇，在下也是倒背如流了，盟主可能很难理解这种情绪，但他的死实在叫人惋惜，魔教此举欺人太甚，你们又同为师兄弟，想必盟主也不忍他曝尸荒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盟主直说便是。”

    顾萧盯着他深邃如海的黑瞳，方有为避也不避，倒是流转出一丝戏谑，“盟主双眼黯然无采，是心伤。”

    “没有。”顾萧飞快否认，他与柳成舟一点也不对付，云鹜事变是他逞能在先，害死柳成舟他的确很内疚，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情感。

    方有为笑得弯起了眼睛，转移话题道：“血重楼楼主慕容献已经传位给长风长老，三日后就是即位大典，盟主能休息的时间不多了。”

    顾萧点了点头，“我已与赵大庄主商议，此番另立英雄令，若有人敢接此令，完成任务，必得丰厚报酬。”

    “哦？什么报酬？”

    “我刚继任，身边正缺几个人手。”

    “那可真是飞黄腾达的美差事。”

    英雄帖无人接，那只是因为师父是以江湖正道号召各路人士，他另立英雄令，以名利钱权诱之，总有不怕死的来接。魔教正准备教主继位，想必也不会刻意派人盯着柳成舟的尸体，毕竟他警告武林各派的目的早已经达到。

    在回云鹜山庄的路上，赵长黎早就安排人将英雄令的事情拟好发出，顾萧到了云鹜山庄与方有为寒暄一番之后便声称自己舟车劳顿，先行休息了。

    “咳咳……”关上门，顾萧终于不再刻意抑制，将嘴里的瘀血吐出，松了口气。

    “主人，快休息吧。”

    卸了那股力之后，周遭的一切事物顾萧看过去都有重影，豆大的烛火晃得整个屋子摇摇欲坠，顾萧踉跄着跌到了床边，眨了眨眼，却是明昏不辩，他赶紧盘腿而坐，运起周身内力，却觉滞阻，内力无法顺畅通行，在他几次运气冲撞之下，非但没有冲破，反而冷汗连连，面如金纸。他的体内被三股力量割据，其中一股自然是与自己融会贯通的所谓的主脑的强化，一股是柳成舟当初渡给他替他抑制这股热流的，还有一股阴毒之气自然是属于慕容献的，三股真气早就打破了体内的平衡，柳成舟的功法也偏阴寒，一时之间他根本无法抵御这两股霸道的内力，他若执意而行，无心休养，又没有人替他疏通，迟早有一天，阴寒之毒入肺腑，他不死也会变成废物，顾萧咬紧了唇，眼前越发的黑，兰兰几次呼唤都犹如隔着几座山峰，既模糊又遥远，稚子的声音生嫩，就像一首童谣，催得他眼皮如灌了铅，只想倒头睡去。

    不行……他若这时候睡过去，怕是又要昏迷数日，到时候魔教新任教主即位，势必要有一番动作，拿幽州城开第一刀最合适不过了，他不能错失这次机会……

    顾萧扶着床一点一点将自己撑了起来，连点身上几处大穴，终于捱过了那一阵晕眩感，屋子里的陈设逐渐清晰，他起身倒了些水，这一路他几乎没有进食，腹中空空，但却没有胃口，试图进食却因为昏睡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而反弹得厉害，往往吃不了两口就会吐出来，只能先喝着水吊着命。

    云鹜山庄说到底是赵长黎的地盘，赵长黎是商人，打得是利益的算盘，不会无所顾忌的帮他，如今极力推崇他，不过是为了以后好拿捏罢了，也不知道他推出英雄令，赵家人会有几个不怕死的来接。

    喝了些水之后，顾萧有所好转，打开门果不其然有两个赵家人守在门口，他只好道：“准备一些好下口的吃食，顺便去请一下苏兄，我与他有事商议。”

    “是！盟主。”

    顾萧关上门，坐回床上，闭目养神——他休息的时间有限，也不能放任自己睡过去，只能这般让自己负荷过重的身体得到一丝休息。这件事他不能让赵家的人过手，即便外人猜测他大病一场，又如此急功近利，怕是会落下病根，他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猜测终究是猜测罢了。

    “主人难道要让苏毓帮你吗？”

    不用开口说话便可以与兰兰交流，顾萧也是最近才体会了这等好处，于是有时候也乐意与她交谈。“他有求于我，而且本来身体大不如前，让他帮我抓药，外人也怀疑不到我头上。”

    “若他出卖你呢？”

    “同时找两棵暗流汹涌的大树遮荫，也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赵长黎是商人，他可不是。”

    “那可说不准，贪心不足蛇吞象，谁不想巴结赵长黎这棵大树。”

    “赵长黎经商谋利或是一绝，但他走不来江湖上的路子，我虽然也是初入江湖，但好歹是个江湖人，商人求利，江湖人求名，若去年落败，赵长黎肯与李越吴美言几句，苏毓何至于此？”

    “主人是说苏毓即便心不诚，也不会选赵长黎？”

    “心有芥蒂，如何交易？”

    兰兰吃吃的笑，“主人与其做武林盟主，不如做个商人。”

    顾萧也乐得跟她侃：“小时候也想过哪天飞黄腾达，有数不尽的银钱呢。”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两人，顾萧轻轻拍了拍双颊，让自己脸色红润了些才道：“请进。”

    “顾盟主别来无恙。”

    顾萧脸上挂着笑，示意人进来坐下谈。“苏兄看上去也还不错。”

    苏毓关了门坐到了桌前，顾萧不自然地拍了拍床铺，苏毓皱了皱眉，他怎么不知道顾萧有这癖好，他们好像还没有亲近到这地步。

    “盟主找我来所为何事？”

    顾萧咬了咬牙，只能自己撑着身体走到了苏毓面前伸出了手。

    “我看苏兄之前形销骨立，也不知苏兄近日可有去调理身体？”

    苏毓看着伸过来的手愣了一下，这个姿势倒像是去问诊的时候把脉的姿势，难不成顾萧身有隐疾？苏毓脸上一阵惊悚，而后一想，约摸是云鹜事变仍有旧疾未愈，于是伸手搭上了他的脉搏。

    他们仞城山精研百家之长，医理也是略知一二，何况是顾萧这种常见的内伤调理，只是他还是暗自吃惊，顾萧的脉象杂乱又虚弱，显然伤得极重，身体里有三股力量在博弈，一时之间也分不出胜负。他听闻慕容献擅使毒，顾萧受了一掌，怕是毒入骨髓，又加之江湖上传闻他几日不醒恶魇缠身，能现在这样看似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也不失为一个奇迹。

    苏毓收了手，如今仞城山这一派，他的师父早已云游觅不到踪迹，李越吴死了，他说来也算是仞城山唯一的传人了，向顾萧投诚也不过是试一试的心思，倒是难为顾萧还记得。如今顾萧已是武林盟主，私下找他，其中缘由也不难猜想，苏毓笑了笑，应道：“前些日子拿了些药，正喝着呢。”

    “那就好。”

    “若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顾萧点了点头，事情他的确是说完了，不过面子功夫还得做一做，“苏兄不急，一道用下晚膳吧。”

    “苏兄也知道，魔教新任教主三日后即位，我师兄柳成舟的尸首还挂在幽州城外，这几日魔教教徒皆会回教待命，幽州城便不会有过多人手，同门一场，顾某自当让师兄入土为安，故广发英雄令，若能取下我师兄尸首者，此等义举，顾萧愿与之共事以司天下，不知道这一趟苏兄有没有兴趣？”

    顾萧不仅要借自己之便隐瞒病情，还希望自己与他一道前去，看来确实是强弩之末罢了。去年李越吴死后，周文通代为执掌武林盟主，如今柳成舟一死，顾萧昏迷之中被立为新任武林盟主，周文通连夜上青云接走掌上明珠闭教归隐，自不会再插手武林之事，而岐山教本就不过问江湖风云，若顾萧中途伤重而亡，张真人连失两名爱徒，又有英雄帖之事在先，三大派之首的青云派想必也不会再管他们这些小门小派的死活，魔教教主即位之后势必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天下武林又将经历一场浩劫。

    顾萧隐瞒病情倒也是情理之中，让他接应无非是图个掩人耳目，苏毓点点头，“魔教欺人太甚，我等愿听凭盟主差遣。”

    “咳咳……好！”顾萧眼睛发亮，“明日我们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