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毫无廉耻的牲畜
13 画室的落地窗正对着碧玺湖，或许是想留住连绵的晚霞，画室里，一位中年美妇正在画板前涂抹一幅风景画。 “妈。” 贵妇回头，看到柏弘站在门口，她丢下画笔，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臭小子！” 她把柏弘抱得很紧很紧，也不管自己手上的颜料蹭到了他衣服上。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柏弘只得抬手，轻拍她的背脊。 “美丽的曾女士，不要那么小孩子气。” 妈妈还是那个爱他如命的妈妈，他却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被宠坏的孩子了。 直到眼泪把柏弘的衣服都弄湿了一块，妈妈的情绪才缓和过来。 “你哥和你姐也不住这里，你就这么不回来，”曾女士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要看你只能看竞选节目。” 柏弘用手指轻轻抹掉她眼角的眼泪。 “我帅不帅？” “帅。”曾女士回答得毫不迟疑，“最近连你小时候的玩伴都来问你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你做我经纪人吧，给我设个相亲时间表，一天见几个，安排明明白白。” 曾女士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跟中川夏美在一起？” “妈，人家有老婆，”柏弘扶额，“你别乱猜了，我去跟老爸聊聊，等会儿来陪你吃饭。” ※ 柏言德的书房就在画室旁边，离开画室，柏弘站在书房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门。 等了一会儿，书房里没有回应，他直接推开门走进去。 书房的窗边有一对皮质的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房间中央硕大的虚拟屏上，正在播放一个小孩子的3D视频。 七、八岁的小男孩一头栗色的头发，正在球场上踢球。一场比赛他独进两球，终场哨声响起，他兴奋朝球场边的父母跑去，被等在场边的柏言德一把抱起，举过头顶。 除了足球比赛，视频里还剪了这个小男孩一路长大，各种生活和比赛的镜头。 柏言德坐在单人沙发上，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书房中央的视频，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爸。” 柏弘喊了一声。 柏言德并不理会，他又看了好一会儿视频，才按下了暂停。 屏幕定格在柏弘面带微笑，在高中毕业典礼上，作为毕业生代表进行致辞的那一刻。 窗外，平静的碧玺湖如同一面镜子，倒映出漫天霞光。 柏弘站在门口注视着父亲。过了好一会儿，柏言德才从椅子上起身。 他走到雪茄柜前，检视着柜子里的藏品。 “Cohiba？Partagas？Montecristo？”打开柜子，柏言德问道。 柏弘摇头。 “有烟吗？” 柏言德找了一下，从书柜的角落里找出一包烟给他，再给自己挑了一支雪茄。 雪茄和烟被先后点燃，父子两人在窗前坐定。 这位置是柏言德平时议事的时候，招待客人的座位。 “一眨眼，你都三十三了，”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柏言德率先开口，“在这个家里，我和你妈偏心你这件事，并不是个秘密。” 柏弘无语。小时候，大他几岁的哥哥和姐姐如果做错事，都会找他顶在前面去讨好爸妈。 “年轻的时候我很忙，直到你出生，我才真正把时间花在家里。带着你运动、旅游、、讨论时事……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陪着你一起长大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这段开场白温馨又伤感，柏弘默默的听着。 “我还记得你九岁的时候，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总统候选人的辩论。我给你解释为什么民意党的政策听上去很棒，实际上却不会让大家的生活变好。你非常聪明，年纪小小就理解了我的意思。一直到你上大学前，我们一起看了每一次大选，讨论两党的主张和区别——你跟我一样，了解民意党的每一个花招。” “后来你非要考军校、非要去猎豹，你妈妈不支持，我是理解的。年少气盛，总想找个家里管不到的地方待着，谁没年轻过呢？等你见识过更大的世界之后，我们一定能更好的沟通。” “然后你退役了，”柏言德猛吸了一口雪茄，“柏弘，十年前你就退役了。这十年来，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么多年来，拒绝跟家里人沟通，跟原来的交际圈也断了联系。我时常想，我哪里做错了？我想要我最聪明最有能力的儿子做继承人，不止是偏心，也是为了整个家族好。你妈妈说我给你太大的压力，时而怪我，时而自责，觉得自己肯定哪里做错了。我们痛苦又失落，不断地问自己，怎么突然就弄丢了你？” 夕阳渐渐落入碧玺湖，霞光在湖面慢慢铺开，染红了大半个湖面。 柏弘神游物外，他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 “跟你没关系。” 听到这个回答，柏言德自嘲地笑笑。 “本来是跟我没关系。你不想继承家业，喜欢混在贫民窟，爱去做议员，只要身体无恙，我都可以随你高兴。但是现在……”柏言德注视着他，“总统啊，柏弘，你要竞选总统——你、我、整个柏氏、甚至保守党，全都脱不了干系。” “事情已经这样了，”柏弘微微转头，回避父亲的目光，“我还有什么能做的吗？” “‘已经这样’是怎样？”柏言德追问道。 “提升底层福利、完善慈善支持、增加平民收入，我为我的支持者说话。” 柏言德“呵”了一声。 “他们还想要什么？延长假期？失业救济？或者直接发现金？民意党以民意为名，用福利收买底层民众，再煽动他们对有钱人的仇恨，就为了养出一群无脑支持他们的懒汉！这样牺牲整个社会的效率和利益，被拖垮的国家还不够多吗？！” “你的支持者！打开你的社交媒体看看！随便你发什么，下面摇旗呐喊的人里，有任何一个看上去有理智的人吗？！” 柏言德越说越激动。 “噢，这次还有个新花样，民意党的年轻的候选人仗着长相英俊，以此去争取女性选民！柏弘！你要不是我儿子，我真的会非常讨厌你！” 窗外天色渐暗，偶有水鸟归巢，在湖面上划下几道长长的水波。 面对父亲的愤怒，柏弘沉默半晌，开口道： “我是你儿子，也不妨碍你讨厌我。” 听到这话，柏言德”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房间里没有开灯，中央的虚拟屏亮得有些刺眼。 “你从小受的是精英教育，就没有一点担当吗？！”柏言德指着虚拟屏质问道，“我不明白你到底要什么！福克斯、杰宁、周安正……民意党那些野心家们，眼里只有名利！为了一个总统的名号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你呢？你呢！我给你最好的教育，难道不是为了让你志存高远，不迎合民众，做些真正对社会有益的事吗？！你真的要从政，大可以在保守党这边慢慢积累，再过几年，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支持你！” “爸，事已至此，如果你今天只想说这些，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柏弘摁灭了自己手里的烟，注视着柏言德说道： “你从来没有平视过底层的人，嘴上说着精英的社会责任，其实根本不了解底层的生活和难处。你、罗德、整个保守党一向如此，你们把底层民众当成毫无廉耻的牲畜看待，忽视了他们中也有才华横溢的人！只是因为环境所限，这些人需要付出比你我多得多的努力才能过上一份正常的生活！我想做的，就是为他们争取多一点。哪怕是发放现金救济，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勤劳的人因此而重获新生呢？” 虚拟屏上定格的少年柏弘面带自信和微笑，3D影像让他仿佛是在场的第三者，正旁观着这场争吵。 屏幕外，父子两人针锋相对，彼此都知道无法说服对方。 “好，我们不谈具体的政策。但你不会把政坛当成娱乐圈，以为凭一张脸就可以通行无阻吧？民意党给你提名，不过是为了让你去冲锋陷阵。就算你胜选总统，保守党也能拿下议会的多数席位。到时候，你要推行的那些政策，每一项都会遇到议会的极大阻力。反过来民意党呢？他们真正的代言人是你吗？周安正在民意党相关产业中拥有无数的隐名利益，他才是他们真正的自己人！民意党就算明面上支持你，暗地里也会安插自己真正信赖的人到你身边。就算你靠着选民捞到了总统的位子，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支持你，总统府的工作班底要找谁来填？我不明白你这个总统要怎么当！” 平时的柏言德风度翩翩，绝少有人能见到他如此激动的样子。 此刻，面对自己最爱的儿子，他面红耳赤，满脸都写着失望和不解。 窗外的夕阳彻底坠入湖底，四周天光不再，浓重的黑暗把泰浩山层层包裹起来。 坐在窗边的柏弘突然感到一阵头痛。 “你不用担心，执政的班底已经拟好了。” 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总有一些人，会永远站在我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