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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的性爱

    云默的狗,瑞士牧羊犬,幼崽毛茸茸的像只小小狼,会用湿润的眼睛看着他,透过未褪的蓝膜,那是一双忧伤又敏锐的眼睛。那时候云默也不大,他从十五岁起就养着它,一直到二十六岁。

    今晚他又梦见它了,在一片荒原上,用两只灰色眼睛望着他,直到地面变成灰色。曾经他喜爱的颜色如今让他深恶痛绝。为什么是灰色,为什么灰色不会寂寞。

    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狗,趴在门口淡蓝色软垫上,支起上半身,呜咽地倾诉。云默摆摆手走了出去,再回来时它已经死了,口吐白沫地倒在门前。

    悲伤难以自持,他在门廊上像滩污水那样散开又蒸发。索尔就在此时出现了,即使他们已经分手。他绵软的手为他擦去眼泪鼻涕,他们一起埋葬了他的狗,去时云默几乎走不了路,回来时索尔背着他,一直背进他床上。他还记得那戏剧人偶似的表象,精美,悲恸,每个表情都演练。在梦里,他是另一幅神情。扭曲,邪妄,带着一丝天真的恶意。这张脸让他想到那间小屋青灰色的门板,木质板材内侧那些枯竹叶般的痕迹,密密麻麻,牧羊犬濒死的抓痕。

    他醒来时吓了一跳,因为那个噩梦就在眼前。赛文坐在他床前的地板上,双手抱膝,毫无表情的脸。

    “您害怕我吗?”

    吃过午饭后,赛文对他说。云默在回味午餐的滋味,一时没有回答它。他思索着为什么这个机器人会知道他的口味。它陪伴了他一个星期,期间他们很少交谈。就如赛文所说的,它是一台电脑,一堆金属。虽然装着语言系统,但和它聊天就像对一张桌子或椅子说话——他想他没有悲哀至此。

    赛文总是在他身边。它不像想象中那样管家般站着,而是喜欢坐在他脚边,用一种优雅又柔顺的姿势。有一次在云默专注于电视里某条新闻时,它居然把头靠了过来,轻轻放在他膝上。玻璃纤维互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点毛茸茸的触感透过肌肤,在他大腿边缘试探。云默无意识把手放在它头上,顺着毛发抚摸。他感到它似乎松了一口气,肩膀暧昧地沉降。他明白是错觉,却沉溺这种亲密。在它抬头张望的时间里,那张相似的脸庞又让他感到无比悲哀。

    它让他觉得熟悉,也让他觉得陌生。

    “不……”云默说,“我不怕你。”

    他只是害怕回忆。他心想,招手让它过来。

    赛文顺从地在沙发上坐下,他按着它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一开始,这个机器人不可置信地僵着脖子;后来它明白过来了,彻底放松地躺在他身上。它的头颅很重,压得云默有些疼痛。但他并不介意,赛文在他的腿间,面朝上躺着,齐整的头发微微蓬松,五官出奇完美。出于某种心理,云默觉得它似乎有所期待,是一副等待投喂的宠物神情,这让他笑了,而赛文也回以一个笑容。此刻灯光昏沉,仿生硅胶光泽泛滥,充满柔和生机。它的笑容先是善意,又逐渐带上攻击性,在跳动烛火下,最终变成略带恨意的饥饿。云默安静地看着,咽喉滚动,他感到一阵情欲,被这熟悉的神色诱引,在焰苗中袅袅升腾。

    他按着它后脑勺,强硬地朝自己推过来,而赛文根本不会反抗。它精确的三十六度体温贴在他的小腹上,让他感到一阵暖流上涌。完美仿真,评价饱含恶意。只有在这个时候,只有在肌肤相贴的时候。没有任何他因,它是软的热的,在粗鲁的肉欲面前毫无缺陷。

    对机器产生的性欲,犹如对一个物件,一件死物。这和用于取乐的玩具仍有区别,因为它们是人类的仿品,代表着一种求而不得的渴望,或者超越现实的妄想。它们是替代品,是次一等的寄托……人类不该对它们产生情欲,就像对动物,别的物种,而且是在它们毫无反抗之力时……这不是性爱的本质,至少不该是。

    他甚至忍不住想,索尔是否是这么看待他的。作为一个次一等的人,一型和三型;作为畸形人,在他的器官中,他是否喜欢穴道多过大脑……毕竟他的阴阜能接纳他,热切地渴求他。而他的大脑,早就被他搞混了,半真半假的语言在颅骨里打转,把思维搅拌变浆糊。

    拉链被拉开了,被他自己,在令人作呕的情欲驱使下。云默看见勃起的阴茎,顶在内裤上洇开湿痕。他的性器都很敏感,或说下贱得毫无理智——不然他怎么会在这样的眼神中潮湿?赛文看着他,灰色双眸,里面是无机质感光元件。睫毛根根分明地插在皮质下,像一排毫无情绪的树。它像个婴儿,就像男人做爱时那样像个婴儿。即使他只有过一个男人,云默依然记得索尔第一次射在他身体里的神情。他抿着唇,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然后紧紧扣着他的手腕,将精液注了进来。他的腰微微颤动着,张了张嘴,对他笑了,开合的唇瓣像在寻找一颗乳头。这让他想到曾在保育院参观那些新生儿的场景——孩子们并排躺着,一根长长的手臂送来硅胶奶嘴,调整角度让他们吮吸。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是没有父母的,自然繁育被取缔了,只有活过最初的筛选期,在被分好类型后,他们才会去到父母家里。

    他记得观看的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她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婴孩,奶水从她的前胸溢了出来,弄湿衣服,像两道越来越长的泪痕……直到相关人员把她带走。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吗——索尔大概不希望这样——云默其实有想过。人们认为他是自然繁育的产物,所以他是次品——因果倒置了,因为他是次品,他才被一个活的子宫保留着,即使身带畸形……他不能玷污高贵的基因……当一个完美无瑕的一型说爱他,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含住,不要用牙齿。”

    赛文不明白他的话——它没有那个程序——但它照做了。张开嘴,它的口腔是温热的,并不湿润,滑溜溜的触觉。

    肏它就像肏一个橡胶管子——云默是这么想的。但在被纳入的那刻,他的大腿就颤抖起来。那个又热又滑的套子紧紧吸住了他。赛文虔诚地吞入阴茎,仿佛这是某种伟大事业。它的牙齿收得很好,舌头卷曲以便贴合。它的下嘴唇触碰到了他的阴囊,那里依然是未完全发育的状态,受到揉捏时会带来一种悲哀的快乐。对根植于肉胎的种种反应,云默只能揣测;他是私生子,是孤儿,也许他是母亲被强奸生下的孩子,也许他女性的那一部分患上了伤心奶水综合征。

    他们来自某条金属管道,来自某块高分子薄膜——而他来自一个阴阜——这就是意义。人们常说为了母亲而活,不管是为了祖国母亲,还是联盟母亲……而他可以真正为自己的母亲。母亲生了他,用时十个月/三百零四天/七千二百九十六小时/两千六百二十六万五千六百秒……十秒钟前,在他的思念中,身下传来一阵泵吸的压力。他绝对做了错误的选择,无论是丢掉了那份性爱插件还是把脆弱的性器放进机器管道里。赛文笨拙而精确的吮吸几乎把他灵魂掏空,连带腺液涌出的疼痛在囊袋中抠挖,迎着蠕动的深渊倾泻而去。他在刺痛中射精了,阴阜开合颤抖,毫不留情地变湿润。

    “滚、滚开……”他哆嗦着,幡然醒悟。痛和快乐化作额前汗水,渐渐模糊视线。机器人退到一边,此时它脸上再读不出任何情绪了。无论是爱、或恨、饥渴或母爱。它回归空无一物的机械躯壳,在半次糟糕性爱后。云默弓着腰,像只剥了壳的寄居蟹,像很多人类会做的那样,在沙发上瘫软地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