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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瞒

    一路向南,途经城镇无一不高悬红灯,喜挂春联。

    正月初七,才到达建荣县城外。

    周琮刚退烧不久,披着橙黄色狐裘大氅,手中抱着阿厘塞给他的汤婆子,阿厘去路边的摊子买热汤面,这等差事原应是十九去做,但周琮有事问他,当下车厢内便只剩他们二人。

    “……所以,我才得以借机来寻你们。”

    周琮面容上仍有病气,长眉微蹙:“只唤了陆孝植进宫,王室琛和康斛庸则全然未动?”

    十九点头:“封宫之人也并非皇城卫,而是百楼的人,人手紧缺,这才没人顾得上来捉拿我。”

    周琮敛目,有了猜测,手指摩挲汤婆子的镂空雕花铜壁,忽然嗤笑一声:“罢。”

    “永宁宫如何,于我再无关联。”眸光流转,打量着十九:“他们腾出手来,追踪前来应是早晚的事。”

    十九摇头:“十六他们,会帮我遮掩的。”见周琮无动于衷,到他面前利落跪下:“十九愧对主子信任,恳请主子再信一回,准我偿恩赎罪。”

    若不是他将阿厘的存在禀告长公主,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是他害惨了他们。

    周琮视线落在他弯曲的脊背上:“命途将至,又生反骨,于殿下而言我已无利用价值,信任与否,并无差别。百楼受令于公主,我对你们未有期待,你对我亦称不上偿恩赎罪。”

    十九呼吸一窒,对上他那双冻河般平静的目光,几乎以为他要赶自己走了。

    “倒是,我有一事托付,你可愿意?”

    ……

    阿厘抱着汤碗爬上车辕掀开车帘时,感觉十九整个人都怪怪的,她主动跟他解释:“你的那碗在胡大哥那儿,我拿不了。”

    他却只望了眼她,就沉默地蹿下了车。

    阿厘满头雾水,捧着碗到周琮身边:“他这是怎么了?”拿着汤匙小心翼翼地搅开汤面上浮着的香油,露出梨涡:“方才在外面过了一遭,现在温度正好,尝尝?”

    周琮便就着她递到唇边的勺子一口一口地喝了半碗鲜香的面汤,待她还要喂自己吃面条,实在接受不了这般不雅,就坚定地接了过来自行进餐。

    “咱们吃完了就进城去找那洪大夫。”阿厘没闲着,把他怀里变得温凉的汤婆子掏出来想拿到面摊灌点热水。

    周琮道:“现在不算冷寒,到城内再灌罢。”

    阿厘疑惑:“顺手的事。”

    周琮撂了碗筷到小几上:“那你让胡明去。”

    阿厘看了看反常的他,迟疑一瞬后飞快把汤婆子扔到一边,凑到他身侧抱住他的一只胳膊,大眼滴溜溜地打量他:“郎君……”

    周琮微微转头,眼帘半垂,静水沉波地睨着她。

    视野里的娇娘冻红了鼻头的耳廓,厚厚的外衣衬的她小小的一颗脑袋,正兴致勃勃地扬眉勾唇:“郎君是不是想让我陪着你?”

    他因她的痴言痴语舒展了眉眼,冰河解冻,翻涌上来的深水静谧流动,裘领的金橙仿若斜阳,映着静河,盛满了琥珀色的流光。

    “……嗯。”他轻笑着承认:“想让你一直陪着我。”

    …………

    冬日天清,远山烟冥,平京的街道上车马络绎,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在这段时间里走亲访友,家家户户热热闹闹、团团圆圆。

    康斛庸坐在宅院主厅上首檀木太师椅之上,下首则是海诸等朝廷要员。

    “老夫这侄婿尚且年青,以后还请诸位大人多多指教。”

    张定迁恭谨地从座位上起身,微微弯腰给这一圈的大人们做了礼。

    “张大人栋梁英才,又受教于孟康公,万万谈不上指教,便是力之所及,照顾一二!”

    ……

    一时之间无数溢美之词围绕,还有人将张定迁与被逐出京的周琮相比,捧一踩一之意分外明显。

    不同于康斛庸的志得意满,张定迁垂下眼眸,身形僵硬一瞬。

    世事变幻莫测,周琮一瞬跌落,而他在这花团锦簇之中,却依然不认为跟前者相比,自己能胜出一筹。

    周琮所书的《行南奏疏》,他曾看过誊抄的副本,其中遣词造句之精妙,设张治患之务实,思理析剖之深刻……让他如鲠在喉,每每只拿自己被中途撂下作为借口,才能好受一些。

    张定迁看着屋内这些笑脸,暗自嗤笑,他们果真在心中觉得他能与周琮相比么?不过是捧高踩低罢了。

    无所谓,周琮已是弃子,而自己的青云之路刚刚开始,云泥之别,无需再比!

    正是气氛融洽交谈甚欢之时,有家仆匆忙进门,俯身到康斛庸耳边悄声禀告。

    “哦?!”

    眼见康斛庸眉宇染上严色,众人皆是止了话头,纷纷等着他发话。

    康斛庸缓了神色:“今有要是需得进宫禀告殿下,暂且失陪,容各位大人海涵。”说着便站起身跟这一圈人拱了拱手,留下张定迁陪客,自己疾步出门去了。

    马车上有两个得他青眼的幕僚,康斛庸官服未换,面沉如水:“不知这李裕搞什么幺蛾子!”

    褐衣幕僚道:“探子带了消息,有肖氏宗亲要进宫拜见,都被一一拦了下来,王大将军也没能进去,倒是陆女官在前天晚上进宫去了。”

    “哼,陆孝植是她身边最忠心的一条狗,她能进去倒不奇怪。”康斛庸冷声道。

    青衣幕僚道:“长公主阴晴不定,闭门不见也非一次两次,康公无需紧张。”

    “你懂什么!老夫主张削了王室琛的军费,李裕只说减项,钱银去向未定,陆孝植进宫,少不了水务监掺和,若真一锤定音,老夫劳心劳力得罪王室琛却为他陆孝植做嫁衣!这宫非进不可!”

    车马劳劳,在永宁宫巍峨的城门前停下,小厮前去跟守军交涉,却不想人家并不买账,直面掀了帘子阴沉着脸的康斛庸:“殿下有令,禁闭宫门,若无召见,不得入内,大人请回。”

    “放肆!”

    “某有要事禀告,休得拦路!”康斛庸自从接任中书令,还未曾被人下过面子,当即下车便要生闯。

    可那守军冥顽不明,竟是并排齐肩,挡在他身前:“卑职听令行事,还望大人谅解!”

    ……

    在康斛庸碰钉子之时,李裕在梧桐宫靠着陆孝植的肩膀,原来的如云绿鬓,一夜之间,忽生华发。

    而在永宁宫一处隐秘地窖之中,无数冰块摞迭,环绕着华丽的金丝楠木棺椁,大晋天子肖兆棠无声无息死去,被存放在此,秘不发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