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15节
请奏将长子送到边关去,替他人侍奉送终。 “……微臣恳请陛下准奏。” “准。” 当夜,安平郡王府中闹作一团,郡王妃寻死觅活,世子牢牢抱住老王爷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老王爷,言道:“爹,孩儿不要去甘州……找二弟,对!二弟一定有办法……” 裴若棠还是世子妃,只不过即将成为富平世子妃,她想开口说“我回尚书府找祖父想想办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父亲刚南下苏州府丈量田亩,换得一丝转机,她岂能这个时候回去再添乱? 她只想着如何在走之前,先把两个女儿的婚事给定下来。她总不是只从祖母那学会了心机。 老王爷看着沾满湿痕的下摆,又看到四十多岁的儿子的哭哭啼啼状,贪享富贵荣华而胸间无半分志气,他原以为长子只是平庸而已,事实不止如此而已,长子是庸懦无能。老王爷举起手,奋力后又缓缓收回了,最后抽了自己一巴掌。 声音脆响。 “王爷不替儿子着想,也要替小举想想,他还那么小……”郡王妃哀求着,希望老王爷改变主意,“哪有把庶子留下,把嫡长过继出去的道理?皇室宗族不要祖规礼制了吗?” 郡王妃这话,不仅让老王爷背冒冷汗,更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斥责道:“你是嫌王府犯错还不够多吗?” 小孙子被祖母推出来,看到众人神态,有些惊慌失措,就连平日里对他宠爱有加的祖父,也没顾得及抱抱他。 他四处张望,最终在娘亲的脸上见到了温和。 “小举,到娘亲这里来。” 虽然有些局促,小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扑进她的怀里。 世子侧妃言道:“王爷,王府世孙去哪,我就跟着去哪,绝无二话。”竟只有她看清楚了局势。 各怀心思,王府彻夜不得安宁,老王爷站在阁楼上久久望着无边漆黑,直到天际露白,他终回到书房写下奏折,写道:“吾有长子承谨,性情纯良,愿奉富平王爷身后事……” 月余后,礼部、宗人府按规把大礼做得很风光,但世子脸上一直面色沉沉。 礼制已成,考虑到西北之地大雪封山早,皇帝准许他们来年春日再启程。 …… …… 暮秋时候,冬日初雪封河以前,太仓州的船只北上抵达京都。 裴少津收到姐夫的信后,不仅替姐姐找齐了棉花纺织的诸多工具和熟悉棉纺的老师傅,还趁着秋收时候,从松江府农户手中买了几百麻袋的棉铃,租借一艘三百料的中型商船,连人带货一同送到京都。 乔允升忙前忙后,在庄子里搭建了个小作坊。总是要见过棉布是如何织成的,才能更好地去谋划这份产业。 时值休沐,裴少淮与杨时月一同去了三姐的棉织作坊。 出发前,裴少淮卖关子道:“今日我们去看些新奇的玩意儿。”杨时月知晓官人从不虚言,顿时对这棉织作坊充满好奇。 庄子作坊里,机杼充耳声声响,未曾冬日雪已来。 裴若竹怀着身子已将九月,闻不得绒毛棉絮,只得远远在外面看着老师傅们熟练地操作,分步进行去籽留絮、崩弹蓬松、纺成纱线、经线过浆等流程,最后等到一捆捆棉质纱线,只待织成布匹。 作坊大门声响,裴若竹回头,见到弟弟和弟媳一同走进来,她身子不便,遂招呼他们过来坐下叙话。 “三姐和姐夫好快的动作。”裴少淮看到已经成型的小作坊,边走边打趣道,“津弟送来的这一船棉铃,只怕遭不住半个月的用量。” 裴少淮已在太仓州见过棉花纺织,所以并不特别好奇,可杨时月刚进门就看得出神,步子都慢了半拍。 杨时月自诩见过不少纺织器具,但这里的每一样机具都是她没见过的。最神奇的是,木床上干瘪的棉絮,用弓弦弹着弹着,竟蓬松得溢出来,好似白雪铺满地。 裴少淮也慢了脚步,笑笑牵起杨时月的手,为她引路,怕她踏虚。 杨时月这才回过神来,心里一暖。 待二人坐下后,裴若竹笑道:“真真切切见了棉纺过程,我终于想明白为何要拆分这么多种机具了。”这是裴少淮上回留给她的问题。 第120章 棉籽粒粒落入尘,丝车轮轮纺成纱。 房檐之下一并排的坊屋,透过大方窗,可以清楚看到每个坊屋都是一道不同的工序。 第一个坊屋里,老师傅坐在去籽搅车前,脚踩踏板使得两根铁轴转动碾轧,双手在铁轴上均匀喂棉铃,棉绒经过两轴缝隙落入布袋之内,即为皮棉。 这是句容式搅车,比旧式的搅车省人还省时——旧式搅车要三人协同方能转动去籽。 其后是弹弓蓬松棉花,使其容易搓成棉条。 第三步是棉条牵抻加捻,棉绒在拉力下卷绕变细,使其拉成细纺。师傅一手转动大竹轮,一边松弛有度拉长棉条,这是门经验活,若是拉得太用力则易断,若是太过松弛则纱线粗而不实,影响到后面织布。 棉质经纱不比蚕丝,想让经纱细韧光滑,成纱后还要入糊盆上浆,再等烘干。 一排坊屋,可以见到一团团棉花一步步经手工变成一团团的纱线,让人感叹身上衣暖得之不易。 裴若竹取出一封信,是少津的笔迹,她说道:“是二弟的信让我想通的。”开始读信中的内容,“松江府内,城里作坊林总,各事其责又相互连通,缺其一不可得布……” “嘉定县南门作坊专事纺纱,棉纱二两为一筒子,每二十丈结为一团,视其粗细而定价贵贱。” “城内吴三房最善纺经纱,其经纱上浆后,细而极韧,各织坊织户争相采购。” “宝山县民户多以织布为生,夜入空巷仍闻机杼声,比户织作,昼夜不辍,暮夜成布而早市换钱,以资一家日用粮米。” “朱泾、枫泾则多设染坊,蓝染天青月下白,红染大绯春露桃,素布入而色布出,再销江南各地。” 裴少淮听后,三姐挑这些话念出来,就说明她是真的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少津去松江府搜寻棉纺机具,能注意到城内这些细节,也说明他不虚此行,学思于所见所闻。 大庆百姓多奉行男耕女织,一大家子为一户,粮食为田亩所出,布匹为机杼所得,不管是粮还是布,都是一大家子合力从头到尾去完成的。 桑蚕为始,成匹为终。 春耕为始,秋收为终。 一大家子在这样的圈圈中周而复始,谋一日三餐。 松江府专注于棉纺织业,已经慢慢开始出现分工,纺而不织,织而不染,各行其是,专精一道。久而久之,自然做得越快越好。 效率更高,质量也更好。 裴若竹想要插手这个新兴的产业,首先要明白这个道理,才能像松江府一样做出好的布匹来。 裴少淮笑道:“看来三姐已经悟得其中真谛,只差付诸于行了。”又问道,“三姐后头有什么打算?” 裴若竹扶着肚子坐直了一些,边应道:“做此事亏不了,我想早点开始,不是小打小闹而已。”她打算一开始就做得大一些。 她摸摸肚子继续道:“等到开春时候,不光南平伯爵府的庄子种棉花,我还想发动周边各县的农户也种棉花,想来只要预付少部分铜板子,总有人愿意在自家坡地种上几亩的。” 恰是那个时候,她的身子也恢复轻便了。 裴若竹的打算足够大胆。 乔允升插话打趣道:“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这种棉花倒是可以试试。”毕竟他是通过种瓜、送瓜俘获了竹姐儿的芳心,有些种地的心得在。 杨时月在裴少淮身边,听得认真。 嫁入景川伯爵府以来,杨时月一直觉得裴家座府邸很是不同,又说不上哪里不同,直到今天她听了竹姐儿的打算,她才明白——裴家府邸与众不同,是因为里面的人不拘。 三姐能够大胆去想去做,不是因为她嫁了南平伯,没有人管着她,无拘无束,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这样的人,不拘泥于宅院之内。 同理,四姐也是一样的,不拘泥于世道传闻的三教九流、贵贱之分,钻研药理医道,自得其乐。 婆婆林氏也不简单,府上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经营南北两地的铺子产业。 在裴家越久,杨时月看到的东西越不一样。 聊完棉花纺织的事,裴若竹向弟弟打听道:“听允升说,安平郡王府那边出了点大事,长房一家要远赴甘州?” 裴少淮点点头,见四下无外人,便概略说了整件事情的因果由来。 裴若竹不能大喜大怒,遂用平和的语气说着开怀的话,道:“虽不是亲手反扑一场,但听了这样的消息,仍是大快人心,他们到了甘州最好收敛一点。”否则,恶行自有恶人收,甘州可不比皇城里有人庇护着。 许多年过去,她始终忘不了当年被吓得病了好几日。 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了,这样的恐惧也不会再有了。 …… 秋深夜易晚,吹灭烛火后,小两口榻上枕边说着耳畔话。 两人侧着身,杨时月蜷在官人怀里,隔着薄衣,感受到热气袭来,似是躺在小火炉边上。黑暗中,她揣着官人的右手掌,可以摸到官人掌心的纹路,还有手指上因常年写字留下的薄茧。 “官人。” “嗯。” 杨时月道:“织棉成布匹,绒絮充入被,棉花若是在北直隶得以种植,百姓冬日则可以少受几分严寒之苦……三姐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很佩服她。” 停顿了一小会,又接着说道:“她是我见过最大胆大气的女子。” 裴少淮另一只手搂了搂,两人又紧了几分,他言道:“此事做成以后,可不止御冬送暖而已。” “还有什么?” 杨时月翻了个身,与官人面对面,能感受到官人的鼻息吹在额上。 “荀子言,不富无以养民情,不教无以理民性……总是要先有富足,才能有后话。”裴少淮应道,又款款解释,“大庆朝的女子,需要一个契机走出门,有一技傍身,兴许能慢慢地改变一些境况。” 杨时月陷入沉思,果然,家里最不拘的人,是枕边的官人。 半晌又问:“那我可以跟着一起做些什么?”好似大家闺秀学的那些女红、持家,眼下都没什么用处,帮不上忙。 裴少淮从听杨时月说第一句话,就听出了杨时月的小心绪——敬佩三姐之余,又有些羡慕、失落。 “娘子可以从自己最熟悉的入手。”裴少淮温声说道,“娘子精通女红,通识各类料子的织纹,这就是可以入手的地方,三姐种了棉花纺成了纱,总要有人去织吧?” “织布?” “不是,是如何更快地织布。” 杨时月开始掐着手指喃喃道:“腰机织布最简单,但是最粗糙,多综多蹑机可以织出花纹,却十分慢……” 最后数不过来,道:“我明日叫人把各类织布机都寻来,再慢慢比较。” 似乎也燃起了一股意气。 听着娘子滔滔不绝的话,裴少淮嗯嗯应着,嗅着杨时月身上淡淡的香气,暖意催人眠,不知不觉睡着了。 “官人?” 只闻细细的鼻息声,杨时月再次藏入官人的怀里,就着暖意也渐渐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