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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205节

    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随便抽两本出来,必有裴少淮三字。

    皇帝起身,指着环绕的折子堆,佯装气恼对两人笑道:“朕正为这些折子烦扰着,两位阁老还要前来凑个数,给朕多添几分忧心吗?”

    自然是不会准他们辞官的。

    “臣等不敢。”

    张令义道出缘由:“若不如此,只怕还是有人险恶用心,诋毁小裴大人,臣等为其鸣不平。”

    “伯渊的事,你们不必担心,朕有打算。”皇帝顿了顿,言道,“既然这么多折子呈来,朕也不能视若不见,寒了百臣的心,这样罢,明日早朝后廷议,放到台面上商议好了。”

    前一句刚让张令义舒心,后一句,又不知道皇上打的什么主意。

    ……

    翌日早朝后,百官知道今日的廷议,满腹的打算,神色各异。

    大抵有这么几类——

    有像户部马尚书、兵部陈尚书这样明眼的,知晓皇帝是铁了心要让裴少淮介入京察,心想何必触这个霉头,给皇帝讨不快呢?以裴少淮那样的性子,今年的京察兴许还能公允些。

    都察院则大多不同意,言说,道官有道官的步子、路子,要当敛都御史,怎么着也该从十三道监察御史先做起。

    还有以王高庠为首的太子党,是怀着试探心思的。

    先是有人起了个头,随后一拨又一拨的言臣出列,说得慷慨激昂,话术各异,但核心总就那么几个意思。

    众官说罢,皇帝发话。

    “众位爱卿说封官不能操之过急,谏言京察之后再赐敛都御史,朕允了。”答应得很爽快,以表明君。

    “王爱卿身居吏部,慧眼识才,所言亦有几分道理,那便京察之后,赐裴少淮身兼少詹事一职。”

    这句“慧眼识才”怎么听都像是在夸皇帝自己。

    皇帝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道:“众位爱卿说不能急着升其官衔,那便平调罢,正五品调正五品。”

    众人赫然反应过来。

    “朕记得考功郎中迟迟未定人选,京察在即,那便由裴少淮暂任罢。”皇帝言道。

    更方争争吵吵抢了数个月,一直没能分出个胜负,悬空着的考功郎中,竟这般轻飘飘定了下来,落入了裴少淮囊中。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可他们方才的谏言,只说了升官衔太快有所不妥,皇帝亦爽快应允了,眼下如何还能继续驳“平调”?

    无怪皇帝方才那般爽快。

    听着像是答应了众位官员们的“恳请”,话锋一转,反倒给得更多了——先当考功郎中过过瘾,京察之后,身兼两个正四品官。

    总有那自以为“身正”,胆大冒头的,皇帝已表明了意思,还有人站出来道:“皇上,微臣有谏……”

    皇帝保持着威严,只淡淡问了一句:“众爱卿这般多谏言,是京察自陈、堂审皆已准备妥当,对数年间的功绩气满志得了?”

    第216章

    皇帝句话,显然不只是说与那位冒头谏言的官员听的,而是告知廷下诸位——有这闲心“挑剔”京察考官,不如回去好好准备。

    廷下顿时寂静无言。

    “还有。”皇帝又言,“这次京察的自陈疏,就莫要再搞从前那一套了。”

    正四品及以上的京官大员,大多位高权重,在六部九卿中担任要职,常常在皇帝跟前露脸、议政,皇帝对他们亦有所了解。这群人自不可能像五六七品的小官一样,巴巴地参加堂审。

    还有翰林院里的诸位学士,他们身为清华之选,职责在于论思论学问,而不在于功绩作为,所以也不参加堂审。

    京察时,这些人只需向皇上呈自陈疏,陈明各自功过即是。

    经过前辈们的“探索”,自陈疏有一套路,分为这么几步走:

    首先自报家门、官职、履历,若是天子身边的亲密之臣,则可省去这一步。

    随后,谢天子恩遇。以往,便有那善拍马屁者,在此处鸿篇大论,譬如什么“臣草茅贱士,逢天恩入仕三十余载”、“圣恩难表,虽陨首糜骨亦无以为报”,这都不算出奇。

    紧接着,甭管官做得好不好,先猛地来一句“臣为官不职,效绩靡存,乞赐罢黜以肃察典事”——老臣做官做得很烂,请皇上罢了老臣的官职。或者干脆假说自己年老力穷,今年四十有五,落二齿,已经不堪重任了,卖一把可怜。

    却笔锋一转,开始谈这个官职是何等何等重要,大抵就一个意思,少了这个位置上这个人,朝廷就不能转了。进而引出主题,“臣愿罢官让贤,肃清仕路,令能者当之”,表一表博大的胸襟——老臣愚钝了,不能胜任这般重要的官职,还是让更厉害的人来当罢。

    至此,一篇“规范的”自陈疏才算完成。

    不难看出,这样的自陈疏实属官样文章,分明是披着“诉不职”的皮,言说这个位置离了自己不行,让皇帝下笔批言挽留。

    能得皇帝挽留,这面子可就大了。

    所以说,六年一度的京察大计,是四品大员们施展演技的时候。

    而今年,皇帝当庭说“莫要再搞从前那一套了”,想来是不想再读官样文章,希望能从自陈疏里看到些实质的内容。

    至于要写成什么样,写多长,皇帝却没有明说,只留众位臣子面面相觑,各自琢磨着。

    “若无疑议,退朝。”皇帝言道。

    今日早朝开了一个多时辰,此时殿外早是艳阳高照,深秋暖阳。

    皇上进两步、退一步的做法,堵住了百官们的悠悠之口,也绝了胡首辅企图买苦肉计的路子。

    王高庠虽达成了目的,把裴少淮拽进了詹事府、让其成了太子近臣,却高兴不起来。

    一个敛都御史,纠劾百司辨明冤,肃清纪纲佐天子,都察院与吏部又相互掣肘,这样的一个官员,岂是他轻易能压得住的?

    那身兼的少詹事,倒更像是皇帝赐的隐形令牌,使得裴少淮得以自由进出詹事府,介入东宫事务。

    王高庠属实是失算了。

    再者,皇帝这般安排,对东宫、对詹事府、对太子身边的三公三孤,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也颇值得玩味。

    王高庠散朝往外走,思索得深失了神,兵部尚书陈功达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应答。

    ……

    诗言“莫道秋江离别难,舟船明日是长安”。

    裴少淮所乘的船不是去长安,而是回京都,赶在初冬落雪封河前,裴少淮一家终于抵达京外渡口。

    驿站快马早两日便传回了消息,裴家做足了准备,老少皆到渡口边为裴少淮接风。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今日的渡口格外拥挤,岸边到处都是人——半是小商贩半是书生郎。也怪那驿站的小吏,贪了几口酒,把裴少淮归来的消息透了出去,便有了这自发的成群结队来迎接。

    裴少淮在京中名声本就大,一连三期的邸报、长安门外的告示,响亮的功绩推波助澜,让裴少淮再次成为京都各大茶馆里,说书先生们的口中常客。

    书生尊状元,百姓爱清官。

    又因一位学子在长安门告示下,吟了一句王安石的诗:“山如碧浪翻江去,水似青天照眼明。”尤其是这后一句,令众人觉得格外应景。

    淮属水,可不就“似青天”照得世人眼目清明吗?

    于是裴少淮除了“裴三元”的名号外,又得了一个“裴青天”。

    官船缓缓靠岸,裴少淮左右牵着小南小风,正打算下船,此时,他还不知自己的名声已被皇帝彰告天下,没做任何准备。当听到岸上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嚷嚷着“裴青天”,裴少淮被吓得一愣,脸颊顿时红得发烫,他不是一个喜欢外显的人。

    小南小风也听到了呼声,小风问道:“爹爹,他们喊的‘裴青天’是你吗?”

    杨时月帮着解释,道:“你们的爹爹为民做了好事,所以才被喊作‘裴青天’。”又劝夫君道,“官人下船罢,今日总归是躲不掉的。”

    裴少淮下船时不停作揖回应,手都举累了,学子们的呼声依旧不止。所幸,顺天府尹派了衙役前来维持秩序,现场只是闹了些,并未发生差池。

    学子们还好,小商贩们的行径则有些“匪夷所思”了。只见他们就地铺开席子,上头摆满了瓷制的青袍小官人,而后朝着裴少淮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这些可都是见过真青天的小青天啊,开光了开光了”。

    又高呼售卖:“开过光的小青天,保你金榜题名,保你平步青云,保你受民爱戴,小的三百钱,大的五百钱,先到先得……”

    很快便被抢购一空。

    远处的裴少淮若是听闻这些,不知作何感想,只怕会更不好意思了。

    ……

    “津弟,你说什么?”马车里,裴少淮好不容易从“裴青天”的劲头里缓过来,又听到另一惊人消息,“皇上将我调入了考功司?”

    又多了一个名头,裴郎中。

    裴少淮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人还在路上走,官已从天上来。他以为自己回京是参加京察的,结果一转身,成了主持京察的。

    “是暂调。”裴少津笑着更正道,见到稳重的兄长露出惊愕的神情,少津心生趣味,揶揄道,“大哥终是都察院的人,区区考功司,不过蜻蜓点水罢了。”

    这车上唯他们兄弟二人,不必拘着这些趣话。

    玩笑以后,裴少津又将那日廷议的情况细细说与兄长听,提醒道:“过去这三年,朝廷形势有变,大哥初初回来,又任此要职,万事还需谨慎些。”

    所谓竹林深处藏狐狸,再清雅的地方,时日一久,也有新狐狸尾露出来。

    “我省得了。”裴少淮道,“且回到府上,找个时候,你我再细说。”

    伯爵府里,设了宴席,庆祝一家团聚。徐阁老、陈侯爷还有几位姑爷,因有官职在身,为了避嫌,此时不便过来,但嫁出去的几个女儿,却是没理由不回来的,她们带上儿女,这院子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这座府邸,十几年来未曾大修过,一年年过去,不见颓败,反在人气的润养下,愈发复旧如新。

    小南小风一一给长辈们行礼,老太太、林氏等女眷笑得眼弯如月。

    林氏看到儿子多了些严肃,未添沧桑,又见孙子孙女茁壮长大,聪慧知书,且顾不得先去亲近小南小风,而是牵着杨时月的手,言道:“这些年随淮儿南下,带着一双儿女,你担当了许多,辛苦你了,时月。”

    她随裴秉元南下过,知晓人在他乡何等不易,且两个孩子又这般小。

    林氏摸了摸杨时月的手心,又看她面色红润,欣慰道:“得亏这浑小子懂得疼惜人,不然合该我替你管教管教他。”

    一番话说得杨时月都有些羞红了脸。

    “我叫人备了些薄礼,你一会儿看看还要添些什么,等明日一早,叫淮儿先陪你回杨府一趟。”林氏又道。

    都是掌心里养大的,杨家必定也惦记着女儿、外孙们。

    “母亲用心了。”杨时月道,“让官人先紧着朝廷里的事,不差这一日两日的。”

    再急的事,也是天子在前。

    徐言归年近十九,承了裴府这边的身高,长得比他爹徐瞻更颀长挺拔一些,玉树翩翩,又带着些孩子气。昔日总被淮小舅、津小舅揪揪的脸蛋,如今已长成硬朗的下颌。

    科考六元,徐言归如今已取下四元,至于能不能拿下会元、状元,超过两位小舅,还需看两年后的春闱、殿试。

    裴少淮听少津说起过,大姐、大姐夫已给言归相看好了人家,只待春闱之后定亲行六礼。

    徐言归看到站在裴少淮身后的小南,小脸蛋粉嘟嘟的,忍不住伸手去揪了一把,笑言道:“总算体会到小舅昔日揪我时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