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五 天子东巡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说得姬胡频频点头:“先生所言甚是,孤幼年时曾随少父南征,江汉之风情至今想来依然历历在目。那么第二点益处何在?” 荣夷颔首道:“大王天资聪颖,一点即透。这第二点就是,大王可以趁此次出巡检阅成周八师,既是对宋齐那等心怀不轨之念之诸侯的敲打,也可检验一下子良将军训练新军的成效。臣听说,他将骑兵战法融入步车混编战阵,十分新颖,大王不妨一观。” “果有此事?”姬胡细长的双目闪烁着精亮的光芒:“那真的太好了!不愧是有‘战神’之誉的子良啊!只是------”他的声调攸地低了下去:“为什么少父从未对孤提及过此事呢?” 荣夷目光一闪:“或许相国觉得事未成,没有必要搅扰大王清心读书吧!” 姬胡忽地有些不耐起来,大袖一挥:“罢了,先生不是说有三点益处吗?这最后一处是什么?” “这个么,就是臣的一点私心了。”面对姬胡问询的目光,荣夷淡然一笑:“大王许臣斡旋中原之事,臣已有定算。只是臣位卑,若无大王就近撑腰,怕是难以成事。所以才斗胆恳请大王劳动玉趾,臣才敢放开手脚成事。” “哦?”姬胡十分惊喜:“这么说先生已有办法解决齐纪之争了?快快讲来。” “大王,”姬胡一拱手:“兵无常法,水无常势。臣只能根据事情的发展趋向采取不同策略,目下还不能对大王言讲。还请我王恕罪!” “好!”姬胡点头:“那就依先生所请。明日请少父入宫,与孤商议东巡之事。” 考虑到姬胡已至弱冠之龄,的确有出巡了解民情及中原风物的必要,虽然不免担着心,召伯虎思忖再三,还是同意了天子东巡之事。只是他自己政务缠绕,根本无法离京,周公由于刚刚铩羽而归,也不好意思再重赴中原,便也留下辅政了。 这样一来,随行官员中等级最高的便是芮良夫了,召伯虎是千叮咛万嘱咐,一百个不放心。好在芮良夫是个脾气好的,一一应承了,拍着胸脯一再保证定保天子平安顺遂。 其余随行人员自然包括荣夷,内侍贾,祁仲等人了。新任王城副司马,执正司马实权的荣夷大弟子重黎身负护卫周王安全的重任,每日里拣选精干护卫,修葺兵器忙得不亦乐乎。 天子东巡,非同小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掌物资储备的大内,掌钱财流通的少内,掌百工制造的工室丞忙了一个多月,征集改造大船,疏浚镐水渭水码头河道-------镐京内外沸腾多日,到了秋凉时节,终于诸事停当,就等天子一声令下了。 秋九月某日清晨,关中原野轻霜洒地,山林河川皆笼罩在淡淡薄雾之中。 太阳爬上山巅,山山水水无边无际的朦胧金红。一声长号吹破了迷离的秋雾,十余艘高桅白帆大船簇拥着一艘描金涂着朱红漆的画舫悠然漂出了丰京谷口,直向东南而来。行得三十余里,前方一片大水苍茫,一线沣水便是在此处汇入了浩浩渭水。 姬胡站在画舫舷窗旁回首望去,镐京南门箭楼隐隐在望,一道长龙般的白石大桥横卧于渭水之上,轻霜薄雾中恍如天上宫阙。 “出得渭水,方觉镐京之壮美呀!”姬胡独自凭栏,顿觉孤寂,吩咐内侍贾:“请荣夷先生上舫!” “诺!” 内侍贾躬身而去,须臾,画舫后舷传出一长两短三声清亮的牛角号声。后方紧邻的一艘高桅大船立即飘出一面白色大旗,同时两声悠扬号角,侧舷一只白旗小舟倏然漂出,向画舫迎了过来。待靠近之时,一个黑色身影跨过船桥,白旗小舟飞快的靠上了画舫。 三声悠长的号角,画舫舱外传来荣夷低沉而又有力的声音:“臣荣夷谒见大王!” 舱门吱呀打开,姬胡笑盈盈相迎:“这是在船上,先生不必如此拘礼,随意即可!” “君臣之礼,关乎天道,臣不敢自专。”荣夷正色道。 “请先生入舱就座。”姬胡一声吩咐,祁仲走过来一礼,将荣夷领进了大舱,重黎则守在了舱门口。 落座之后,祁仲默不作声端来了两盅茶,羊脂玉般的白玉盅中一汪柔和的碧绿,看得一眼大是舒心。荣夷饮俐一口,啧啧连声地惊叹:“哟!好茶!香得清正,醇得温厚,绿得醉人!” 姬胡大笑:“先生乃行家也!所评尽得茶道之精髓,孤可是服了。” 荣夷连连摆手:“只不过胡诌几句,大王过誉了。夷漂泊四方,虽一事无成,但好在长了几分见识,可在大王面前略为显摆罢了!” 说完,倏然正色道:“大王号角召臣,莫非是有要事相询?” 姬胡点点头:“日前先生所讲,自有成算解决这齐纪之争,却没具体告知。孤这段时日以来一直悬心此事,并非不信先生,只是兹事体大,若无个定数在胸,只怕会误了先生之谋划。如今已上得画舫,左右皆心腹之人,先生可否直言相告?” 荣夷闻言并无半分惊异,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周王有此一问,只是淡淡一笑,轻声反问:“大王,善奕否?” 姬胡一愣:“略通一二,但谈不上精通,更不能与先生相较。先生何有此问?” 眼见荣夷笑而不答,姬胡倒会错了意,挥了挥手,祁仲从屏后转出,手里已然捧着棋具,正要摆置。荣夷一摇手:“大王莫着急,臣话未说完。” 姬胡摆摆手,祁仲弯身退入屏后。荣夷从棋匣中夹起了一黑一白两子,对着舷外日光自顾端详:“此乃荆山玉磨制,蓝如海天,红如朝霞,合如七彩霓虹,实乃上品也!” “蒙先生夸奖,孤棋艺不精,也是辜负了这一匣玉棋。不若就赠予先生如何?”姬胡倒是十分大方。 “哈哈哈-------”荣夷放下那白子,爽朗笑道:“大王,臣非是要夺您所爱。实则打个比方。有的时候,一盘棋局似已进入死势,然只需一子入棋,顿时满盘皆活。” 姬胡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先生之意孤已明白,只是这盘活全局的棋子------上哪去找呢?” “大王不必忧心,这颗棋子臣已寻到,不日便会派上用场。”迎着姬胡充满疑惑的眼神,荣夷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姬胡那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先生说的竟然是他?孤怎的没想到?妙啊!妙!先生真乃神人也!” 姬胡的心境顿时豁然开朗,拈起白子悠然一笑:“虽然孤棋艺不精,然却斗胆向先生讨教一局,彩头便是这副棋具,如何?” “大王好兴致,臣愿博这个彩头!” 大约半炷香后,荣夷在黑白密交的棋盘上打下一子后,起身拱手道:“承让!” 姬胡端详盘面片刻,笑道:“我输半盘棋子了,先生果然乃圣手!” “大王客气,明明是三子半,何有半盘之数?” “哦?”姬胡来了兴致:“听说先生精通算理,可知这围棋可演几多局数?” “大王请讲,臣试算之。” “好!见方三路,九子布棋,可演几多局数?” 荣夷掐指一算,当即答曰:“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二局。” “见方五路,二十五子布棋,可演几多局数?” “八千四百七十二亿六千八百八十万九千四百三十局。” 姬胡目光一闪:“若不亲耳听得,孤当真不敢信这是一人当下算得!先生教孤,如此浩渺局数,基本算理何在?” 荣夷笑道:“这个却不难:一路变三局,其后布棋无分横直,增加一子,一律乘三,增至三百六十一子时,依旧子子乘三,大体是总局数。” 姬胡恍然一笑:“没想到先生居然是算经高手,先生之学问渊深似海,孤何其幸也!”. “大王聪颖好学,一点便透,他日棋道成就定在臣之上。” 此时,船队行了大半日,顺水而下,已出了渭水,进入了黄河主河道。两岸青山侧过,峡谷碧浪中一片白帆轻过,如此壮美山河,引得无数船客聚到了船头欣赏。 姬胡心情颇好,也和荣夷一起踱到了舫头,身边站着重黎护卫。众人都在看山看水,只有重黎一直冷冰冰地凝视着水面,时而一声叹息。姬胡问道:“先生这位高徒武艺高强,只是为什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王无须挂心,重黎是个孤儿,一贯如此,甚少展颜一笑。以后相处久了,大王便习惯了。”荣夷谢道。 半炷香时间过了,重黎依旧凝视着水面。荣夷觉得惊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禁心下突然一动——船头前十数丈处,一团隐隐漩涡不断滚动向前,仿佛为船队领道一般。 众人正在疑惑之时,河面狂风骤起,迎面巨浪城墙般向舫头打来!湛兮若存的西周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