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八 鄂侯休妻
鄂公子鲢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白净少年,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锻造了他从容优雅的气质,宫中侍婢私下交口称赞过:“咱们的小公子端的是面如冠玉,芝兰玉树一般。” 可今日,这粉雕玉琢般的清俊公子却哭倒在夷夫人怀中,罕见地情绪崩溃了。半晌,才哽咽道:“父侯怎的这般狠心?他平日里那般宠爱母亲,怎的王使一来,他便变了一副嘴脸?竟然……要休弃母亲!这……太狠心了!” “鲢儿呀……莫要怪你父侯,他也是没法子呀!”夷夫人的双眼已哭肿得如两个熟透的桃子,却仍然耐着性子安慰儿子:“你舅父杀了王弟,闯下大祸,天子这是逼你父侯做个取舍。是做大周的忠臣,还是和你舅父沆瀣一气,做周天下的叛贼?你父侯也是为了祖宗基业,为了鄂国民众,才不得不休弃于我的!” 鄂鲢虽年幼,但毕竟是在权力中枢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对于王权的至高无上还是有着清醒的认知的。虽然伤心,但在内心里还是理解父亲的无奈,可母亲也真的是太委屈了…… 末了,他抬起朦胧的泪眼问道:“舅父既叛了周,王师肯定要去征伐的,夷部山地已不安全,母亲离开鄂宫,将往何处安置?” “你放心。”夷夫人欣慰地抚了抚爱子的背:“你父亲还是心疼我的,毕竟多年夫妻。我这便前往枣林别宛,那里离鄂城不过百里之遥,咱母子还是相见有期的。” “嗯。”鄂鲢郑重地点点头:“母亲好生保重,一旦有机会,儿子定会接回母亲,早晚尽孝。” “只要我儿好好的,母亲做什么都无所谓。”夷夫人又是涕泪纵横,在场侍从无不泪垂…… 日方昃时,一队上百人的内侍与护卫簇拥着一辆飘摇着两色纱帘的宫车辚辚驶出鄂城北门,望着北面的官道而去。赶着黄昏时分进出城门的国人们只要鼻子没问题,都能嗅到宫车内隐隐传来的阵阵馨香之气,不由悄悄议论。 “看!这就是被国君休弃的夷妇,该!若不是因为她,世子怎会到现在都杳无音信的?” “咱国君还算是个明白人,好家伙!连天子的亲弟都敢杀,这些夷人真是胆大包天,喂不熟的狼崽子!若不休了这女人,咱鄂国的城池还经得起王师几次讨伐?” 或许是怕主子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徒增烦扰,驭手扬鞭正待抽下,忽听车内传来夷夫人坚定而清亮的喝声:“慢着!休要加鞭,缓缓而行!” “主子,可是……这些话太难听了!” “难听又如何?心不动我自岿然不动,不要让鄂城人觉得本夫人是落荒而逃的。” “诺!” 驭手好生敬佩,放下鞭子,缓辔而行。 秋日的晚霞便如这个多彩的季节一样地斑斓,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下变幻出绚烂的颜色。然青灰色的砖土夯筑的城墙却沉静肃穆地如同一口枯井的井沿,又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已直不起佝偻的腰身。城墙上,一个黑色的身影孤独地伫立在瑟缩的秋风之中,凝望着远去已如蚁群大小的车马队…… 刚刚为母亲送行,抬头一望,父亲正在城头凝望。不知怎的,素日高大的身影今日看起来竟显得有些佝偻,鄂鲢不由一阵鼻酸,不由自主地上得石阶来。 “父侯!”一声清亮的呼叫,鄂驭方身子一抖,本能地转过身来,鄂鲢清楚地看到父亲细纹密布的眼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你母亲她临行前,可说了什么?”鄂驭方的话音有些颤抖。 鄂鲢深施一礼:“母亲知道父侯休妻乃王使逼迫,实出无奈,对父侯并无一字怨言,还嘱咐儿子多多照拂父侯的身子。” “鲢儿啊……”鄂驭方仰起脸,似乎想让晚来的冷风给自己纷乱的头脑带来清凉:“你怨为父么?” “儿子与母亲同根同源,不能也不会怨怪于父侯。” 鄂驭方从儿子的话音中听出了几许不甘,哑然苦笑道:“鲢儿呀,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母亲还有另外一个选择的,可以不离开鄂宫,不离开你。” “什么?”鄂鲢惊讶地抬起头:“什么选择?若能两全,母亲又为何非要离宫?” “王书有命,夷人叛乱,鄂国既为周臣,叛臣之女便不能为姞姓鄂氏之宗妇。也就是说,只要你母亲能放弃正夫人之位,降位为次妃,还是能继续留在鄂宫的。但她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母亲这却是为何呀?”鄂鲢十分不解。 “为何?还不是为了你!”鄂驭方直视着儿子的眼睛,语意十分坚定:“若你母亲降位为次妃,你便成了庶出之子,寡人共有六子,你若成了非嫡非长的一庶子,又有何资格登临世子位?反之,你母亲即便被休弃,你依然可算作嫡出之子,是排在鲲儿之后的第一顺位世子人选。你母亲是为了你呀!傻儿子,明白了吗?” 鄂鲢几步扑到城头,遥望着北面马车远去的方向,哪里还看得到一点影踪?不由悲从中来:“原来,母亲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才是害她远走的罪魁祸首哇……母亲这又是何必?只要咱们母子相守,做不做这个世子又有何妨?” “话不能这么说!”鄂驭方的语气中含有几分严厉:“国君之子,岂能只眷恋儿女之情,而没有鸿鹄之志?你自今日起,好好修习文韬武略,用心揣摩国政。明日,寡人便告庙祭祖,正式立你为鄂国世子!” “父侯!”鄂鲢有些迷芒:“为何要如何匆忙?” “为父要随王使前往汝水行宫面谒天子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待寡人走后,你便是监国世子了!” “父侯!”鄂鲢害怕地揪住父亲的袖子:“你不能去呀!天子正在气头上,定会拿父侯撒气的。万一,万一……”母亲已离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若再失去父亲,那他该怎么办?湛兮若存的西周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