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有雉东来
因着要陪侍周夷王的病,番己差不多二十天都是呆在弥漫着药草与薰香混杂在一起的密室中,几乎没出过大殿。好容易熬到姬燮病愈上朝了,她这才有机会到御花园走走透透气。 不过两三个月没逛过园子,竟然从冬天走到了初夏,园中桃李尽谢,合欢飞舞,就连池中的些许荷花也开始打苞了。番己一时生出隔世之感。 不知不觉沿着池畔走到泽水宫附近,远远传来一阵年轻女子的嘻笑声,番己不由心中一动,她想起齐姜似乎一直住在此处。遂提起裙摆,向木桥走去。 池中波光粼粼,初夏的阳光反射在水面上,宛如一堆起伏不定的金子,明晃晃地刺目。水畔正有几个女子蹲着采菱角,裙子都曳到了腰间,挽着裤腿,站在水中,一派天然风韵。m. 番己看着有趣,不由站在桥上笑出了声,谁想却被那三个女子听见了。为首的女子身着锦缎,忙带着另两个布衣女子整理好裙裳,走到桥下跪拜,口中朗朗说道:“臣女拜见王后娘娘!” “想必你就是齐姜吧?”番己缓缓下桥,扶起她来,好奇问道:“你见过我吗?” “是。娘娘回宫那日,大王牵着您一直走到东宫,臣女于路旁瞧见过娘娘的风姿,因此识得。”齐姜略略抬头答道。 番己眼见齐姜隽长柔美的眼线,柔和含蓄的下颌,对答之间,那对微翘的长长睫毛都纹丝未动,宛如静谧不动的蝶翅,秀美的面庞静好如水。她装扮虽素雅,但却透着一股子镇定之气,看样子是个不易拿捏的性子。对这样的女子,只有直来直去更对路子。 “听说,你在泽水宫居住时,颇有些奇遇。”番己决意单刀直入。 齐姜神态悠然地说:“无妨。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臣女带着身边两个丫头把那装鬼之人打了个头破血流,落荒而逃了。” 番己听得好笑,打趣道:“你倒不怕?” “臣女有甚好怕的?”齐姜挺直了胸膛说:“我与邓曼娘娘无冤无仇,面都没见我,她便是真化成厉鬼,也断不会找我这不相干之人才对!” 番己赞道:“你能想得如此清楚明白,是那装鬼之人低估了你!” “没什么依仗之人,自然得事事想明白。” 一旁的獳羊姒皱了皱眉,她觉得这个齐姜说话太冲撞了些,但见番己神色如常,便也低下头不言语。齐姜似乎也明白了自己言语冲犯了些,再拜谢罪道:“臣女言语粗鲁,冲撞了王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无妨,”番己摇了摇手中帕子:“你现在还不是宫中嫔妃,自不必守那些繁文缛节。我听说,你是先癸侯的遗腹之女,不论是先头的哀侯还是现在的胡侯都有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儿,为何不送她们来,偏把你送入王宫呢?” 齐姜俏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三分委屈,四分愤懑,另还有几分无奈:“娘娘是聪明人,如何不知?若真是好事,我那两个做君侯的长兄岂有不把自己嫡女送来的道理?只有我是无所依靠的人罢了。” 是啊,周夷王既烹杀了齐哀侯,又怎会接受和爱宠他的妹妹呢?她入宫来,不过是安抚齐胡侯的一个手段和工具罢了。何况有个谮杀兄侯的元凶之女在,她又有何幸福可言呢?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齐姜如此聪慧,又岂能不知? “好了,”番己一甩袖说:“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了。同为女子,本宫劝你一句,女子生来实苦,若事事不能往好了想,就是给自己添堵。还是把心放宽些,眼睛望着前头,才是正理!” 话音既落,她已走上木桥。齐姜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在反复咀嚼着她留下的这几句话------ 番己眼尖,远远瞧见一个黑袍皮冠伛偻的身子的身影从大殿台阶上走下,疾步行远,自言自语道:“那不是卜官吗?大王召他来做什么?” “娘娘,您一直陪侍大王不知道,现在宫中流言四起,说大王病得有蹊跷。”獳羊姒低声说道。 “哦?这倒是奇了,莫非是她贼喊捉贼?”番己不无嘲讽地说道。 二人缓缓登上台阶,内侍贾正守在殿门口,正要张嘴喊,番己止住了他:“莫要扰了大王!” 里头传来一个女子的说话声,娇滴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不是纪姜又是哪个? “大王,臣妾说了您还不信,这回卜官都占了卦,您可不能不信啊?‘有矬东来,晦我紫辰’,这是说有东边来的女子会不利于大王啊!大王一向身体好好的,一回宫便病了,难道不是有扫帚星妨的吗?这段日子,宫中除了召夫人,便是这个齐姜是后来的,召夫人是臣妻,又不打东面来,自不是她。这说的是谁,不是很清楚吗?当初齐国要送女时,臣妾便觉得不妥,偏王后娘娘坚持。现下人已送来,可怎么好?” 獳羊姒气得将番己的袖子捏得紧紧的,脸色绷得厉害。番己却心中一动,眼前忽地一片明朗之色,原来是这样!纪姜的目的便在此了,原来她的目标便是齐姜,要将这个可能的后宫死敌扼死在摇篮里,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可是,毕竟新齐侯才刚刚即位,正需要孤的支持才能立威,孤也不能太扫了他的面子啊!”姬燮语气颇有些为难。 听到这里,番己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内侍贾会意,喊道:“王后娘娘驾到!” 番己徐徐入殿,纪姜站在王案前,乖巧地行了个礼,但脸却扬得高高的,颇有几分挑畔意味。周夷王坐在王案前,招呼道:“王后来了!正好,孤有事与你商议!” 番己走到次席坐下,整一整衣袖,并没有接茬的意思。姬燮会意,转脸对纪姜说:“行了,孤与王后有事要议。你回宫去吧!” 纪姜一脸不甘,但也不敢反驳,恨恨地跪辞了。湛兮若存的西周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