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三 卫和谒京
“你这是直指孤刻薄不容人了!”姬胡突然爆发,一拳砸案霍然站起,大步走动着脸色铁青:“是孤不愿抚育二弟吗?明明是嫡后娘娘自称其膝下冷清,定要亲自抚育二王弟以慰深宫寂寥,孤出于孝道,不得不遵从。怎么?如今反倒成了孤的不是了?” 少年天子的怒吼震得大厅嗡嗡作响,满朝诸侯与群臣吓得噤若寒蝉,偌大的殿堂,寂静得如深山幽谷一般。 召伯虎轻咳了一声,略向王案欠了欠身:“请我王暂息雷霆之怒,想鄂侯也是一时急切,并无诘问我王之意!请大王息怒!” 满殿大臣异口同声:“请大王息怒!” 姬胡这才铁青着脸回到王案前就坐,依旧是一脸怒气。召伯虎眼见事情陷入僵持,正想开口说此事容后再议,忽然殿外守卫传话:“卫侯谒见!” 少年天子的脸上攸忽涌上一团欣喜之色,旋即从王案后起身,连呼:“是卫和来了么?快,快让他上殿哪!” 鄂驭方还待再说些什么,早被周公定拉住了:“鄂侯,且宽几日再说吧!大王一听说卫和来了,哪里还顾得上王监之事呢?再说,这事也急不来呀!” “那国公爷说怎么办?”鄂驭方听出了弦外之音,遂压低声音问道。 “这个么------”周公定的圆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太后娘娘可舍得二王子远离?鄂侯还得探探娘娘的真意才是!” 鄂驭方思忖片刻,顿时恍悟,点了点头。 午后的宫苑阳光和煦。池水是引入的镐水活源,阳光下波光粼粼,分外动人。池畔的一方大石前,三张食案呈对开排列,分别坐着姬胡,卫和与召伯虎。 酒足饭饱,姬胡撑肘凝思,似乎根本没有撤案的意思。卫和只喝了一壶米酒,深觉不过瘾,直着脖子嚷道:“多友大哥何在?若是他在,定能不醉不归,不似这般没意思。” “王城司马一职专司宫城与镐京防务,正是要紧之职,多友须臾不得脱身。再说,卫侯如今可不是当年的质子了,乃是替周室镇守一方的诸侯,当知依多友之职份,诸侯谒见时是不可以列席的。”召伯虎耐心解释着。 “这便是你们的不是了。”卫和略显稚气的脸庞上涌起一团红云,似有不平之气:“多友在朝歌,乃是赫赫扬扬的卫国战神。如今他在漆之战中立得首功,为何不能拜将封侯?至少也该当个总领西六师的统帅才是,怎的只做一个小小的王城司马,太屈才了!” “这------”召伯虎有些尴尬:“他的才华我焉能不知?只是------镐京官场一向如斯,血统出身重于一切,许多事也是无法。好在他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为大周建功立业!” “的确如此,卫和,你也不必太为此纠结了。”姬胡看着若干年不见的童年好友,稚气中已隐然有几分指挥若定的沉稳气度,不由称赞道:“果然有一国之君的气度了!这次来便过完冬再回去如何?” “那又有何难?”卫和一口答应道:“反正有我母夫人监国,公叔摄政,我这个国君也只是摆摆样子罢了!” 姬胡当然听得出他语中的揶揄之意,苦笑道:“釐夫人将一生心血都倾注到你这个儿子头上,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若是我母后尚在,便是日日临朝听政,又有何妨?” “大王!”召伯虎正色道:“鄂侯之请,大王作何感想?” “那少父的打算如何?”姬胡反问道。 “依臣之见,不妨准其所请。二王子养在太后宫中,身份的确尴尬,不如远远地遣去荆汉,远离镐京是非之地。也省得将来有别有用心之人拿他作筏,大王以为如何?” “孤尚未亲政,政事本该由少父全权做主。只是------”姬胡将手中的青铜酒觞重重一墩,沉声道:“王监制度,孤觉得尚有商榷之处。” “哦?”召伯虎颇感意外:“愿闻其详。” “先武王分封天下七十二诸侯,因远地难辖,所以才将心腹重臣派往四方,以通王室与诸侯。可这些王监到了属国,世代为属国之臣,置田得邑,两三代之后,其利益早与所在国绑定,哪里还记得自己对王室所负的责任?想想齐国的高国二氏吧!”姬胡又指指卫和:“你们卫国的石氏不也是一样?只需数十年,王监便不再是周室之臣矣!” “那么,大王是有意废除王监制度?”召伯虎轻声问道,他是深知自己这位学生的,外表隐忍而内心坚韧,年纪虽小,对于政事却有着非同一般的独到见解。但“废除王监”这样大的举动,依他素来沉稳持重的个性看来,还是太过于激进了。 “孤尚未思虑成熟。”姬胡被这一问,也有些不耐烦:“这事且等等再说吧。” 眼见气氛越来越凝重,卫和忍不住插话道:“你们说来说去,到底能不能派尚父去鄂国做王监,还是拿不出来一个答案来!唉!要是荣夷先生在此就好了,他一定会有主意的。” “荣夷先生?”姬胡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直起了身子:“孤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原本在宋公子鲋祀那里做智囊的,领兵前往救援朝歌后便留在了卫国。听说此人智虑超群,是中原首屈一指的才学之士,果真有如此出众么?” “那是自然!”卫和提到荣夷,丝毫不吝溢美之词:“母夫人为了留下他,可是跟宋公周旋了好一阵子。他不仅擅长于危局之中运筹帷幄,且是中原最著名的南林社的首领,麾下能人无数,打探蕃国机密,不在话下。” “此人师从何门何派?”召伯虎问道,在注重血统出身的周王朝,一个人的出身是重于一切的。 “这个嘛,”卫和沉吟道:“我也问过,但先生十分谨慎,只说他曾拜多位师父,皆是隐士高人,出山时再三叮嘱不可泄露师门。我只知他曾师从南林剑派,其余不知也。” 召伯虎陷入了沉思,其实自从他承相位以来,政务繁忙,已经再无精力和时间从事姬胡的教习之责。一直以来,他都在留意为姬胡寻找一位合适的师傅,却一直未得其人。若是这个荣夷果然才华卓绝,倒不失为一个可考虑的人选。 略为思忖后,召伯虎问卫和:“这此荣夷先生,可否请他前来镐京?” “当然可以。本来我这回要和他一起来的,因为他要留在洛邑处理一些事务,所以不得同行。若是召公有所召唤,我这便传书与洛邑,这有何难?只是,国公爷唤他来所为何事?我也好与书中言明。” 召伯虎只好将自己的打算简略说明了,姬胡深为感动:“没承想少父为了孤的学业,一直忧心至此。” “行,我这便派人传书,想先生知道天子有所召命,定会欣然前来的。”卫和也十分开心。 发小相聚,分外亲热,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沉。姬胡这才命撤下席案,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卫和在内侍的引领下出宫,召伯虎在宫中盘桓已久,记挂着府中政务,也告辞了。 姬胡刚进书房,却见到内侍贾早已等候良久,一拱手便说:“王姞娘娘专书,请见大王,说有大事申明。” 姬胡惊讶莫名,接过内侍贾递来的一卷竹简,看过便沉默了。鄂姞虽与自己有芥蒂,然终究有个太后的虚名在,果真有事,直接到正殿见他这个天子也是无可非议,如何要专书请见,还要经过王城令的传递?经过这个关口,分明意味着她自贬其太后的至尊名分。灵慧如她,岂能不明白此中道理?一番思忖,姬胡觉得很不是滋味。 终了,姬胡对内侍贾迸出一句话:“明日摆驾,本王亲到萱宁宫。” 内侍贾自去传话,姬胡烦躁起来。一想到不知这位名义上的继母又将生出何种事端,心口就憋闷得直喘大气。这个女人最教姬胡头疼,冷不丁生出个事来便是大大的麻烦。若是寻常人家还则罢了,不过是继母子不和,偏偏她有个太后的虚名,自己偏生是天下共主,一旦出什么乱子,必惹得天下纷纭诸侯窃笑。每念及此,姬胡便愤怒而不能自已。 明知她是害死生母的凶手之一,却不但不能报弑母之仇,还得处处受这个女人的掣肘,真是孰不可忍!姬胡每每念此,内心便是一片惶然,一双细长俊目凄然迷离,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萱宁宫现在是整个镐京王宫里最偏僻的一处园林庭院。这片园林坐落在王宫东南角,有一座山头,一片大水,有摇曳的柳林,有恰到好处的亭台水榭,可就是没有几个人走动。在车马穿梭处处紧张繁忙的王城,这里实在是冷清得教人难以置信。 鄂姞自升次妃起便一直住在这里,从次妃到假后,再到太后,一年又一年,她的心渐渐平静如古井,再也泛不起一点涟漪。湛兮若存的西周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