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1章 长安城外
能让冯君侯露出痴笑的,要么是绝代佳人,要么是绝世美男。 关将军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可佳人可美男,能满足冯刺史的不同胃口。 只是这一年来的征战,她的面容多了一些风霜侵染之色。 握住对方的手,冯刺史感受手面的粗糙,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低声道: “怎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雪过来了?” 在冯刺史面前,关将军褪去了平日里的英挺冷酷,眼波微微流转,从未有外人看见过的嗔意流露于冯刺史面前: “丞相的急令,让你我二人立刻赶往长安,信使在河东没找到你,我只好选赶过来与你汇合。” 冯刺史这些日子忙着整顿河东,基本上把几个主要的县邑都跑了一遍。 再加上魏军刚刚退出关中,各地难免有残军或者心向魏国的地方豪强,关中各路汉军之间的联系并不完全通畅。 所以丞相派出来的信使一时间找不到冯刺史,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丞相为何要让我去长安?”冯刺史有些不太明白,“姜伯约不是早就到长安了么?” “河东才刚刚稳定下来,我还想着去一趟并州呢。” “姜伯约并没有进入长安城。” 关将军与冯刺史并立在潼关残址上,随口告诉冯刺史关于长安方面的最新消息,“而是被丞相派去了泾水那边。” “这又是为何?” 冯刺史就更不明白了。 姜维领有虎步军,又得丞相传授八阵图,种种迹象表明,他是丞相亲自培养的新生代将领之一。 好不容易才抢了个首功,丞相反而把他调离长安,图个什么? “说是原本萧关城下,原本有一支贼兵,汧县降后,贼兵沿着泾水逃窜,丞相派姜维过去,正是为了堵死这支贼兵。” “哦?”冯刺史点头,“估计又是司马懿干的好事,断尾求生。” “可能吧。”关将军有些不在意地回答,“不过这支贼人可不简单,听说经过安定时,还想偷袭泾阳城。” “幸好安定的太守是柳隐,城内防备森严,所以才没有被贼人得逞。” 关将军说着,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丞相才特意派了姜伯约过去。” 在她看来,这支贼人若是趁着前段时间关中混乱,说不得还能逃出去。 哪知那贼将也不知不清楚关中发生了什么,还是另有他想,偷袭萧关不成,退走时居然还想着去偷袭安定。 岂不知街亭之战时,张郃都在柳隐防守的营寨面前都吃了苦头? “还于旧都是丞相的夙愿,丞相不会让它发生任何意外,所以派姜维过去,可能就是为了稳妥吧。” 冯刺史认为自己大概能理解诸葛老妖的心理。 只是丞相为什么要让自己赶去长安,关将军也不清楚,冯刺史也想不明白。 看到冯刺史有深思之色,关将军还以为他是担心新降之地。 “并州有霍弋,河东有石苞,皆是才干出众之辈,有他们在,想来并州与河东,暂时出不了太大的问题。” 哪知冯刺史却是摇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新降之地,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自然是一动不如一静。 若是自己突然离开,虽说可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说不得会让人误会,到时候出点意外也不太好。 这么些道理,丞相不可能不懂。 相比于冯刺史,关将军想得就简单多了: “多想无益,既然终究是要去长安,到了那里自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再说了,关中大局基本已定,长安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冯刺史一听,暗道也是哈…… 只要自己能保证潼关与河东不失,长安又有诸葛老妖坐镇,关中残留的贼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想了一下,冯刺史问道:“三千呢?” 关将军一愣:“谁?” “二郎……” 若不是在众人面前,关将军说不得就要动手打人。 “二郎已经先我一步去了长安。”提起赵广,关将军反而是面露忧虑之色,“有可能是与赵老将军有关。” 冯刺史一听,顿时吃了一惊:“赵老将军?” 按理来说,冯刺史最是知道赵老爷子多活了多少个年头,现在传过来什么消息他都不应该意外。 只是人都是贪心的。 这些年来,讲武堂给凉州军输送了不少学生。 冯刺史是真心舍不得坐镇讲武堂的赵老爷子。 关将军看向冯刺史:“你猜到了?” 冯刺史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宁愿我猜错了。你冒雪赶过来,想必也是劳累,今晚先休息一个晚上,明日我们就启程。” 关将军点了点头。 从潼关到长安,大概有三百来里,沿着渭水,骑马赶路,不惜马力的话,三天就能到达。 只是关中初定,就算是走官道,若是人数太少,也难免会遇到乱兵或者拦路的强人。 不过对于冯刺史来说,这点问题根本不算什么事。 因为这一次,是由关将军领着凉州铁骑亲自护送,安全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大汉丞相传令让关将军也一起前往,不知道是不是也考虑到了这一层。 但不管大汉丞相有没有这个意思,但他对冯刺史的看重,是实实在在的。 当冯刺史赶到长安城下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长安城门前有人正坐在轮椅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丞相?” 冯刺史吓得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一路小跑过去,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在丞相面前: “天气寒冷,丞相何以在此受冻?” 一边说着,一边抹去因为急于赶路,被寒风吹出来的眼泪和鼻涕。 大汉丞相身子已是佝偻,头戴委貌冠,双鬓尽是白发,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细绒毛毯防寒。 他看着冯刺史,脸上露出笑意,伸出干枯的手,似乎是想摸脸,然后又觉得不对,转而拍了拍肩膀。 “吾在此迎接大汉功臣,心热似火,何来受冻一说?” 凹陷下去的双颊更显得丞相如同风中的残烛,唯有那依旧闪亮的双眼,显示出他此时心情的亢奋。 冯刺史从潼关赶路过来,一路上都快要冻成狗了,现在光顾着胡乱抹鼻涕,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啊?丞相原来在等人?” 能被丞相称为大汉功臣的,也不知是立下了多大的功劳? 诸葛亮看着冯刺史一脸的茫然,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尽是欣慰。 冯刺史只觉得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用力按住自己,耳边听着丞相说道: “计定南中,策兴汉中,经营西凉,纵横北地,鲸吞并州,虎视洛阳,贼人闻之而丧胆,逆乱见之而败退,此可谓功臣耶?” 咦? 这些事听着耳熟? 冯刺史抬看向丞相,眨了眨眼,然后一阵北风吹过。 坏了,眼泪又习惯性地流出来了。 丞相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慈爱地笑道: “哭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我没哭……” 冯刺史抹了抹眼泪,同时在心里嘀咕,什么叫我应得的?就这几句夸奖? “还说没哭呢!”丞相笑呵呵地看着他,拍了拍轮椅:“走,推我过去。” “什么?” 冯刺史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丞相轻轻地挥了挥手, 身后的将士如同得到的军令,“唰”地让开。 但见原本被挡住的后方,有持戟将士分列道路两旁,一直延伸到巍峨的长安城门下。 一辆安车早就有前面等候多时,丞相示意冯刺史扶着自己上车,同时说道: “吾自受先帝遗诏,夙夜忧叹,唯恐有负先帝之托。今日能进入长安,虽死无憾矣!” 冯刺史闻言,大是意外: “丞相的意思是,到现在还没进入长安?” “若没有凉州军转战万里,吾此番能不能还于旧都,尚可未知,吾岂能独占首入长安之功?” 丞相一边说着,一边在安车上坐下,又拍了拍旁边位置,“且陪我坐。” 冯刺史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感受着四周的灼灼目光,不由地有些扭捏: “丞相,这不太好吧?” “吾不过是想与大汉功臣同进长安,有何不妥吗?” 一向谨慎的丞相,此时却是少有的张扬,目光扫车子下边众人,睥睨而霸气。 魏延闷哼一声,转过头去。 杨仪面无表情,眼底阴沉。 关兴张苞目光复杂地看着车上的冯刺史,爱恨交织,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 这小子若仅是我的妹夫,那该多好? 然后心有灵犀般,两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对方,又心虚地别开。 孟琰则是露出掺有恭维的笑容。 只是吴班与李丰的心情最是简单,笑容真心而实意。 丞相把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再次开口道: “虎威将军此次功劳甚大,不知可否屈就驾车,与吾一起进入长安?” 能陪丞相一起首入长安,这可不是屈就。 陪同冯刺史前来的关大将军闻言,看了一下冯刺史,再扫了一下众人,剑眉就是一挑: “丞相但有吩咐,末将岂敢不从?” 她可不像冯刺史那般虚伪,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御者的位置。 谁若不服气,有胆子就站出来。 反正这一趟,本将军定是要与阿郎同进同退的。 魏延再次重重地闷哼。 正如关将军所想的那样,就算是不服气,他也得憋着。 军中以军功说话,关家虎子铁骑横扫北地,名震中原,谁敢小视? “走吧。” 丞相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小心思,吩咐道。 关将军轻抖马绳,车轮开始滚动,载着车上三人,向着长安城门驰去。 众将只能是走路跟在后面。 “此战过后,你在朝中的地位,就算是轻易不可动摇了。” 在吱呀吱呀的车轮转动声中,丞相看着前方,缓缓地说道,“吾能看到还于旧都,但只怕是看不到兴复汉室了。” “不过幸好还有你,吾到了地下,也能勉强向先帝交代。” 冯刺史一惊,吓得差点站起身来:“丞相何出此言?” 丞相却是伸手虚压,语气平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好好坐着,别一惊一诈的,你是给我治病的人,别说不知道我这身体是怎么一回事。” “我未能完成先帝遗志,但总算是找到一个能继续兴汉讨贼的人,吾心甚慰。” 冯刺史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感觉自己在经历着历史。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像是在薪火相传,又给人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让冯永想起了前世在抗洪前线时的宣誓。 想必当年丞相在先帝病榻前接受遗诏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吧? “我怕我有负丞相的托付。” 冯刺史低声道,这是他第一次感觉信心严重不足。 即使街亭后路被断,金城后路被断,萧关后路被断,面对诸多凶险,冯刺史也从来没有这么信心不足过。 丞相看到冯刺史少有的拘瑾模样,微笑道: “我知道你的心情,因为当年我也是如你一般,恐负先帝之托。” “其实不用怕,慢慢习惯就好。我相信,你会做得比我好。” “毕竟在很多时候,天子只是尊我敬我,但却是与你甚是亲近,屡次留你在宫中过夜。” 冯刺史略有尴尬地一笑:“丞相过奖了。” 大汉丞相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意味深长: “过奖?张家四娘没名没份地跟了你这么久,难道不是事实?” “当!” 安车突然晃动了一下,然后就是石子跳砸的声音。 估计是轮子压着哪个小石子了。 坐在御手位置上的关将军,身子纹丝不动。 虽然看不见关将军的脸色,但冯刺史却是突然如坐针毡。 丞相,坐车的时候不要得罪驾驶员知道吗? 现在我们两人的性命,可是皆操于关大将军之手哇。 但见冯刺史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丞相,这个……,四娘她只是……呃……” “吾得到消息,冯府在两个月里,先后添了三个男丁,冯征西,你这本事,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 嗯? 四娘她们生了? 冯刺史听到丞相的话,不禁又惊又喜。 然后又是“哐当”一声,车子再一次晃动。 把冯刺史从惊喜中晃醒,让他一下子又如坠冰窟。 只见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喃喃地说道: “今年的冬日真冷啊……”甲青的蜀汉之庄稼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