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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国蹶行(15)

    “还要再吃点吗?”

    潼关关城内,曹林看着身前的老下属吃光了第二碗面后,难得贴心来问。

    “不必,再吃会涨胃。”李清臣擦了下嘴,然后端起一碗清水漱了漱口,再一饮而尽。“欲成大事,一定要养生,否则再怎么才能惊艳,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有道理。”曹林笑着点点头,然后回到了正题。“你花了几日功夫到这里的?走的什么路?”

    “四日不到。”李清臣有一说一。“就是走红山滏口道,然后沿着正经州县官道穿过上党,进入临汾,然后沿汾水大道越过河东,直达此处。”

    曹林继续点头:“辛苦了。”

    “还好。”李十二郎认真来对。“到底是正经道路,我又有修为在身,到城便换马,并不费力,就是没有护体真气,不免有点冷,还有点饿,倒是不困……”

    “辛苦了。”曹林也只能这么说了。

    实际上,局势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下属能一直不离不弃,基本上算是跟他走到最后,他心里只有感激,可与此同时,他却不知道对方过来到底有什么作用,似乎也只能感激了。

    “我这次过来,主要是向中丞汇报一下河北局势。”不需要曹林开口,李清臣便端着水碗继续言道,乃是直接进入了主题。“张行先发《黜龙律》,号曰‘同天下之利’,然后便破黎阳仓,尽散河北三十年赋税归于河北,于是河北震动,人心尽附,还顺势扫荡了魏郡、汲郡,收降了武阳,李定也开始动摇,与此同时,他们还在打敖山,取荥阳洛口仓,此事若成,则河南人心也会尽附……换句话说,如果不管他们,黜龙帮接下来横扫东齐故地全境,只是时间而已。”

    曹林还是点头,他也只能点头:“我也是才知道……所以十二郎什么意思呢?希望我回身对付黜龙帮?”

    “是。”李清臣干脆利索。“下官先说清楚,我是有私心的……我从河南到河北,一直对付张行,却屡战屡败,一开始算是私人恩怨,然后渐渐却觉得算是为人立世立身的比拼,结果从军事交锋到修为,从政略安排到人心聚拢,全都被压着,如今他尽取河北人心,我算是一败涂地,所以心里便有一口气过不去。”

    “我懂得。”曹林当即颔首,却又不由苦笑。“可是李十二郎,你有的你的一口气闷着我懂,我也有我的苦衷,大魏到了眼下局势,东都这里就只有我这最后一击的本钱了,得计算清楚才行……你说回身对付黜龙帮,却有没有想过,现在回去,也来不及救下洛口仓了?还是说十二郎觉得,黜龙帮敢来打东都?”

    “肯定不会打东都。”李清臣认真道。“张三心里是有谱的,他打下黎阳仓,都一面放粮,一面不停往身后运粮,何谈东都?不把河北扫荡干净,不取了晋地,他是不敢碰东都的。至于洛口仓,便是丢了也可以夺回来,里面的粮食他们一时半会运不走多少……”

    “夺回来以后呢?重新锁起来?”

    “自然是放出去,接着黜龙帮继续放粮,但要我们来放。”

    “这……还有用吗?”

    “没大用,所以我并不建议真的去夺回洛口仓,因为效果不大,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应该趁着黜龙帮大部在荥阳,绕道河内,直扑黎阳……中丞亲自去。”李清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方案。“若能擒杀张行,自然妥当,若不能,也应该趁势摧师,尽量击溃张行直属精锐,然后直扑到将陵,将他的将陵行台一举拔除……这样的话,便是张行本人靠着修为苟活,没了羽翼、丢了声望的他在帮内也会丧失独揽大权的根本,然后与河南的势力再起隔阂,最后被李枢趁势而起,为将来两人再续上一段张李之争……咱们反而应该放一放洛口仓。”

    曹林即刻颔首:“这确实是个法子……可是十二郎,还是那句话,关西不重要吗?我现在能力有限,分身乏术,只能往一处去。”

    “中丞,下官上次在东都见你便说的很清楚了,大魏没指望了,所以对中丞来说,去不去关西其实没什么意思。”李清臣笑道。“反正英国公会出手。”

    曹林微微一愣,看着对方一声不吭。

    “下官说的不是实话吗?”李十二郎面色不改,依旧微笑。“英国公的野心如今路人皆知,晋地一十五郡,除了晋北三郡被他当做驱赶饥民和盗匪的粪窖外,其余一十二郡,早已经被他拉拢、控制妥当,便是关西北地几郡、河北西部几郡也有他不少影响,算是左右皆通,还有白横元的襄樊七郡,一南一北,天下中心两大要害莫名其妙就被白家给拿下了,明白着是既要入关,又要为日后出关扫荡中原做准备的架势……这种人怎么可能真把关西这个根本之地让给巫族?”

    曹林点点头,认真反问:“可若是这般,我不该先对付英国公吗?”

    “中丞想对付英国公也可以。”李清臣依旧轻松。“但我还是会劝中丞把最后一份心思放在对付张行身上。”

    “因为他的同天下之利?”

    “这是其中一个理由,最起码是说服中丞的理由。”李清臣终于认真来答。“黎阳仓的事情之后,我是真心觉得他或许会成事,而这正是中丞该对付他的缘故所在……中丞,大魏便是要亡了,你不为曹氏着想吗?若白氏代曹,曹氏便是被打压一时,分支后代到底也不失关陇名门,而若是张行成事,且不谈他什么‘同天下之利’,只是以河北人为主的功勋臣子,便足以让关陇暗然失色,曹氏又如何能幸免?”

    曹林不置可否,反而干脆来问:“你跟英国公聊过了,他让你给我带的话?”

    “没有。”李清臣坦荡来对。“我不是英国公的人,也没见他。恰恰相反,我知道想要说服中丞去对付黜龙帮必须也要捎带着英国公,因为中丞心里也有一口对英国公的气……”

    曹林张口欲言,但下一刻他就闭嘴了。

    “所以,我虽没见英国公,却在路过南坡时,见了张老夫子一面。”李清臣平静来言。“我问张老夫子,若我们攻打河北,他会不会阻止?他说,张三郎的胆大包天离经叛道都是他不能忍的,所以,若中丞进河北,他决不会做窃后之人。那么中丞,如果张老夫子确定不与您为难,从您这里来说,是不是可以击败张行后从容再做计较……届时非但可以再进关西,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往河北去,英国公会不会按捺不住,不得不先入关,到时候,中丞反而能窃他之后,翻转乾坤呢?”

    曹林沉默了下来。

    且说,他之所以呆在潼关不动,主要原因当然是韩引弓这个王八蛋,但问题在于,为什么是在潼关等,不是在桃林,不是西都?为什么不敢去河东处置了韩引弓?

    当然是因为一个简单又直接的道理,那就是大宗师可借塔而为,离塔越远越乏力,离塔越近越强悍,而这个远近并不是单纯的直线距离,是要以特定地理地域甚至城市群为分割的。

    谁也不知道是因为一些山川河流阻拦了天地元气的交流,还是地域分割本身诞生了这些山川河流,总之,这似乎是大宗师们很早就意识到的一个问题,也是普通人知道比较多的一个关于高级修行者的基本道理。

    具体从曹林这里来讲,他人在东都,是谁也不惧的,但离开东都,战力便下降了一定程度,而如果他越过大河或者入关,那就会彻底无法借黑塔调度天地元气了。

    这一点,在河东有一位南坡夫子,关西有一位太白峰道人的时候,就更加明显。

    此消彼长,他一旦越过大河或者入关,便意味着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尤其是两位大宗师最少有一位态度暧昧,而且还有一个修为不明的英国公。

    曹林越来越怀疑,英国公已经是大宗师了,只是还没有立塔,或者说这厮在等着入关或者拿下东都后再立塔,甚至直接建制。

    而这意味着他一旦离开东都踏足晋地或者关西,很可能会被两位大宗师以绝对优势截杀……去河北也是一样。

    自己死了无所谓,事到如今曹大宗师也不觉得自己还会怕死,但不能白白去死,白白浪费大魏最后一个顶尖战力,这是曹林早就想好的事情。

    甚至,他此番西进,本来就有将白横秋或者张老夫子钓出来,然后忽然折返,尽量换掉一个的潜在意图。

    只不过,不知道是韩引弓本人自作主张,还是晋地那两位玩的太绝了,他连这一步都踏不出去。

    而现在,如果说张行的言行不仅仅是极大动摇了东都,也让张老夫子产生了警惕,愿意稍微放个空子,的确是个路数。

    “韩引弓……”一念至此,曹林忽然开口。

    “我没去见他。”李清臣平静来言。“之前在淮西就看出来了,此人私心过重,又常年领兵,所以在他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他握住手里那点兵,为了那点兵马,他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湖弄,这种人见了有什么用?不过,我觉得这一次并不是英国公跟张夫子的指派,而是他自作主张,就是不想西进与巫族拼命。”

    “我也怀疑是如此。”曹林点头。“我本来本能以为是他受了指示,在那里做诱饵,但是后来一想,若真是英国公与张夫子背后作祟,只须让他随我西进,然后再堵我归途即可……”

    话至此处,曹林复又感慨:“话虽如此,他当年在苦海戍边,敢战敢为,英勇无畏,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呢?”

    “当然是因为大魏无德,曹氏无德。”李清臣忍不住心底那一丝烦躁,脱口而对。“中丞,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依我看来,连张行和英国公都算是被大魏、被两位圣人给逼反的!”

    这一次,曹林意外的没有驳斥,他顿了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十二郎,我能信你吗?”

    “我只敢保证两件事。”李清臣坦然以对。“其一,张老夫子确实对张三的什么‘同天下之利’和‘黜擅天下利者’不以为然,而且认为对方胆大包天;其二,张老夫子亲口保证,中丞若去河北,他绝不趁人之危,与中丞为难……至于说张老夫子有没有骗我,我们到了河北是胜是负,后续英国公会不会上当,我一概不知。除此之外,我也只能以下属身份,请中丞东进。”

    说着,李清臣站起身来,避席躬身行礼。

    曹林点点头,也站起身来:“我知道了……局势如此,确实不能坐视大局崩坏,而若是张老夫子有这两句话,去河北的确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李十二郎,你休息一下,我去点验兵马,咱们按照你的计划,掉头去河北!”

    闻得此言,李清臣只觉的脑子里晃了一下,然后身上紧绷着的一些东西立即散开,整个人也跌坐下来。

    曹林见状,上前低身拍了拍对方肩膀,这才转身离开。

    而李十二郎,只是瘫坐在那里不动……须知道,刚刚那一瞬间,不仅仅是数日的疲惫、困倦涌了上来,里面其实还有一些后怕、羞愧、不安之情,甚至包括一丝后悔之意。

    人就是这么古怪,一口气没过去,拼了命的要如何如何,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但一口气过去了,反而会患得患失。

    当然,李十二郎不是什么意志脆弱的人,休息了一阵子后,他便重打精神,决心将此事做到底。

    而与此同时,曹皇叔也开始安排起了折返事宜,说是折返,不过是通知罢了。

    军中唯一有资格反驳曹林的自然是兵部尚书段威,但段尚书虽然诧异,虽然嘲讽了几句,却也没有阻止,因为早在东都的时候,这位段尚书便说过一起进攻河北黜龙帮的气话。而从他一贯表现来看,似乎也只是想促成曹林出兵,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指向。

    当然了,已经陷入绝境的曹皇叔既然决心已定,又如何会让段威继续干涉呢?若段威一意孤行,也只是立威的靶子罢了。

    而半日后,部队即行开拔。

    且说,曹林此番西进,出城时只与段威一起带了数百骑,原定是要沿途汇合弘农郑善叶及其部八千众、河东韩引弓麾下万众,外加自家义子、也是诸多太保中修为仅次于前两位的七太保纪曾以及纪曾所领三千潼关守军,然后进了关西,自然还有大太保罗方、二太保薛亮所领冯翊部队,以及西都两万驻军。

    如今韩引弓未至,但罗方、薛亮却已经提早率军自西面来迎,所以此时曹皇叔以下,合计仍有兵马两万,成丹高手两人,凝丹高手更有足足七人……其中三人,根本是从东都带出来的非军职人员。

    部队东行,尤其是在东都范围内行军,沿途仓储无数,道路开阔,尤其是部队主动扔下辎重,却是一日七八十里,速度快的吓人,估计三四日便可抵达洛阳。

    正月十二,行至陕县,李清臣进一步提出,为防打草惊蛇,为探马间谍所知,应该不入东都,直趋洛口,在那里倚靠仓储补给,便渡河北上。而他本人可以先行一步入东都,将宋长生与屈突达以防卫黜龙军突袭为名一起带出,顺便将军械取出来,提前在洛口等待。

    曹林毫不犹豫,当即书写命令,乃是要求李清臣在做此事同时,寻到东都城内首相苏巍,一面是告知城内勋贵,自己即将回援,以安众心,也是对城内间谍做迷惑;另一面,却是要苏巍协助李清臣以防御河岸以及汜水关的名义,尽量收拢城内官僚体系中的高手,凑足战力。

    毕竟,大宗师固然是强横无匹,但也要考虑黜龙帮本身越来越强悍的实力,而且此去河北,少不了一番大战。

    李清臣自然领命而去。

    曹林大举折返,别处倒也罢了,河东韩引弓却是第一时间察觉,然后稍作思索,却也无所得,只能一面给太原飞马送信,一面亲自离开军营,往近在迟尺的南坡而来。没办法,这个时候他只有找到另一位大宗师才心安。

    出乎意料,这一次张老夫子居然召见了对方。

    “应该是去河北了。”最近精神挺好张老夫子非常和气。“之前邺城行宫大使李十二郎从河北逃回来,准备去潼关寻曹中丞去河北对付黜龙帮,路过南坡时专门问了我对河北局势、黜龙帮、张行,还有对曹中丞的态度,我说了之后他就走了……李十二郎没有去找你吗?”

    韩引弓茫然摇头。

    张伯凤点点头,不以为意:“无所谓了,反正看他样子也成功了……黜龙帮这一遭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下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天下风云都被他们卷到了河北。”

    韩引弓犹豫了一下,认真来问:“所以,张世伯,我是不是躲过这一遭了?”

    张伯凤愣了一下,笑了笑,反而摇头:“不好说……因为我准备离开南坡,出去走一遭,你指望继续在这里能躲开什么大宗师,马上就不行了。”

    韩引弓懵了一下,继续来问:“世伯什么时候走?”

    “马上吧……最晚明日一早。”张伯凤点点头,忽然出神。“好久没出去走了,希望这次不虚此行。”

    韩引弓不知所措,但看到对方望向门外阳光,反而不敢再多言。

    又过了一日,张老夫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南坡,而早在前一天,韩引弓刚刚离开南坡,便毫不犹豫,径直拔军向北,往太原而去——两位大宗师的启动,让他彻底畏惧了。

    这个时候,太原也已经鼎沸,因为素来稳坐的英国公忽然动作强硬、声音煊赫起来。

    到了正月十三这日,英国公更是专门宴请太原上下文武官员、名族名士、修行高手、文学法士道人。众人心知肚明,或怀不安之态,或带跃跃欲试之心,蜂拥而至。

    有意思的是,一直到这份上,英国公依然没有侵占近在迟尺的太原行宫,反而是在略显逼仄的英国公府大堂上做了宴席。

    在场数十名权贵,外加英国公自家亲信门客,纷纷然近百人都提前在下午赶到,甚至早在中午就来,并汇聚一堂,堂上也早早走供给宴席酒水……当然,无人在意餐饮,大家反而议论纷纷,或谈关西局势,或论河北情况,或言本地风声,所谓交头接耳、高谈阔论、争辩试探,不一而足。

    “王公来了!三位王公都来了!”

    座中人议论纷纷,忽然间,有三人自门外径直而来,却居然是有人压着时间抵达。不过,众人看清楚来人之后,却无人觉得诧异,反而各自肃然,甚至于纷纷起身问候。

    口称“三位王公”、“怀度公、怀通公、怀绩公”。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太原本地最大名族王氏如今的代表人物,也就是王氏三兄弟王怀度、王怀通、王怀绩。

    其中,王怀度虽然是老大,却是刚刚被黜龙军破了城,弃了汲郡郡守身份逃回来的,不免让人心中鄙夷;而老三王怀绩消失多年回来,虽然据说一直在观想一面宝镜,估计已经快到宗师,但也只是传闻,拿不准,而且言语姿态畏缩,疯疯癫癫,也让人忍不住背地耻笑……但是,那是背地和心中,表面上,没有任何人敢对他们无礼,无论是手握财权兵权的英国公亲信,还是如河东张氏、陇西李氏以及白氏子弟这种高门出身,又或者是着名的饱学之士,修行高手,都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失礼。

    因为,三人中,还有一个老二王怀通。

    没错,这位正是张老夫子的得意门生、魏玄定之师,太原上下人尽皆知前年踏入境地的一位宗师。

    而且,其人早早彷效南坡夫子,早年在朝廷做官转了一圈交了投名状后,便安心在太原教学,凡数十年,虽比不上张公,却也算是门生遍布晋地、河北,而且莫忘了,人家本来就是张夫子高足,正经承袭的那种,所以张夫子的学生也要尊他的。

    实际上,你就算让魏玄定来,他就是再愤世嫉俗,也要老老实实拱手行礼的。

    稍作寒暄,三人直接坐在了早就预料好的前排座位,随即,王怀度便打了圆场:“诸位刚刚在说什么?如今尽管说便是。”

    孰料,此时英国公还未出来,王怀通既到,其余人便不免好奇,一人更是直接开口:“不瞒三位,我们一直在议论眼下贼情严重,河北贼军士气大涨,关西巫族大举南下,我们晋地独安,而英国公……而若要以晋地之力还天下太平,是应该先进取……先安定关西,还是安定河北?以前的时候,大家都认为先去关西,但河北黜龙帮进来威风大涨,人人不安。敢问三位王公意下如何?”

    王怀度有些尴尬,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怀绩更是抱着镜子畏畏缩缩不语。

    倒是王怀通,端坐不动,捻须扬声来对:

    “地方肯定是关西更重要,一定要先取关西,但取关西前必须要勐击河北,否则黜龙帮必成大患。”

    “取关西,击河北?”问话那人重复了一遍。

    “正是此意。”王怀通毫不犹豫解释道。“取关西不必多言,但黜龙帮确系心腹之患,我本以为那张三不过是北地傀儡,所谓专会借势乘风之小人,算不得什么英雄豪杰,但这些日子,才渐渐晓得,彼辈一则通文法,二则知制度,三则晓利害,四则有勇略,五则既立言,便出行,虽是跌跌撞撞、残缺不全,可到底是步步如营,渐有气候……如此举止,俨然已经是个正经英雄。”

    “正经英雄又如何?”有人没有忍住。

    “正经英雄,得东境河北之地,重建东齐规制,只是寻常。”王怀通言语依旧干脆。“而得东齐规制,便是关陇生死大敌,如此而已!”

    众人不管赞不赞同,纷纷颔首附和……不过,还是反对者居多,大部分都觉得王怀通在为自家兄长的败逃做掩饰。

    “不过,这只是我一家之言。”王怀通继续捻须道。“晋地之力往何处用,还要看英国公本意。”

    众人再度颔首不及。

    而话到此处,王怀通也不再言语,只是闭目养神。

    其余人见状,也都继续喧嚷起来。

    不过,王氏兄弟几乎是压着预定时间来的,所以,王老二闭嘴之后,不过半炷香功夫,忽然闻得堂后侧廊里一声锣响,整个堂上便安静了下来,众人自宗师王怀通以下纷纷起身肃立。

    既赴此宴,便已经说明态度了。

    而果然,须臾片刻,便有两位成丹、两位凝丹的将军全副甲胃,率俱为奇经高手的七八十甲士扶刀而入,迅速控制了已经非常拥挤的大堂。

    而众人看的清楚,四个人,分别是白氏姻亲,早年因罪免职前一卫将军,窦氏家主窦尚之亲弟窦琦;同样是白氏姻亲,前秘书三征败后,径直脱离队伍的前禁军鹰杨郎将,“逃犯”孙顺德;以及二征后便隐姓埋名,却在白横秋移镇太原后来投的刘扬基;外加一位白氏自家子弟白立本。

    对于这四人,不知道的自然湖涂,知道一些内情的却晓得,这四位正是白横秋在太原自行征兵“御盗”,外加收编各郡郡卒转选为野战兵马的主持人,是英国公在太原做军事筹备的直接下属。

    与之相比,各郡的都尉、各府的鹰杨郎将,不少人其实修为武艺不低,却未能得到这般信任。

    四人既带修行甲士立定,须臾片刻,便看到英国公宽袍大袖,戴一顶寻常武士冠,佩长剑而入,身后则是他的“友人”,大宗师张伯凤的侄子、汾阳宫大使张世静。

    来到堂上,张世静明智在侧边停下了脚步,而英国公白横秋则径直来到正中间,转身昂然而立。

    众人一起拱手,口称:“英国公安。”

    白横秋闻言,也只是扬声来答:“也问诸位安。”

    众人闻言,纷纷撤手,准备坐下,却惊讶发现,英国公本人却依旧立着不动,只是四下来看众人,众人无奈,便是已经坐下的,也纷纷跳起来重新避席而立。

    待所有人立定,堂上鸦雀无声,这时,白横秋方才昂然来言:“诸位,我年前看了一篇妖言惑众之论,居然有人说,他要‘黜’尽‘擅天下之利者’,岂不可笑?!”

    如王怀通这种立得住的,只是捻须不语,但堂上其他人却自然纷纷来答,口称可笑。

    白横秋终于也笑:“为何可笑呢?”

    这话不好接,王怀通或许可以接话,但也没有接,故此,堂上一时安静。

    “很简单,若不能擅天下之利,则天下便死气沉沉,归于混沌!”白横秋睥睨四下,自问自答。“反过来说,只有使天下之利擅于一些英雄豪杰,才能定天下纷扰!

    “譬如眼下,河北贼军嚣张无度,关西巫族肆虐地方,江东叛军声势惊人,没有利可擅,英雄豪杰赤手空拳,怎么安定地方?怎么来扫荡这些群丑?!

    “以此来论,那些贼人将天下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利又散回去,岂不可笑?!”

    “诸位。”英国公继续来言,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却依旧在整个堂上翻滚,清晰无漏。“现在天下到处都是盗贼和野心之辈,大魏朝廷也已经被隔绝了,没了力气,只有咱们晋地还有太平,还有力气,如果我们不能迎难而上,那么这个天下就没救了,就会被那些不知所谓的群丑所瓜分食尽。”

    话至此处,英国公忽然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解开并取下了自己头上的武士冠,露出花白头发,然后四下来看:“我白横秋,年纪已经到五旬了,本该在家颐养天年,下棋娱乐,但天下到了这个份上,却不能坐视不理,只能被逼着出来。我今天叫大家来,就是因为大家是晋地之主人,想请诸位帮个忙,看能不能允许我白横秋暂时来擅晋地一十二郡之利,然后以此安定天下?诸位愿意吗?”

    话音刚落,辉光真气平地四溢,瞬间联结四位将军,八十甲士,须臾便将整个堂上笼罩在微微发红的辉光之中。

    这还不算,随着四位将军一起大喝,甲士们纷纷举起武器,就在堂上重重敲击地面,引得这份雄厚惊人的辉光起伏不定,仿佛涨潮一般涌起,似乎有淹没整个大堂,甚至有连接堂外天上刚刚升起双月的趋势。

    王怀通和王怀绩一起看了看堂外方向,然后宗师王怀通第一个二次拱手躬身出言:“白公赳赳,自擅晋地之利,料无人反对。”

    其余人如梦方醒,纷纷拱手行礼,虽然言语不同,但行礼动作却整齐划一,颇有气势。

    待众人二次行礼,戴回武士冠的白横秋方才失笑:“既如此,今日我便先擅晋地之利做点事情……太原行宫大使王雄在吗?”

    王雄立即闪出应声。

    “开了隔壁宫门,唤宫中使女、宦官,取御料,在行宫大殿设宴,定歌舞,并取宫中宝物赏赐今日赴宴之晋地主人,还有晋地一十二郡郡守、郎将、郡丞、都尉、红绶、黑绶、司马,凡登堂入室者,也一并备礼。”白横秋平静笑道。“我虽要擅晋地之利,却是要与诸位一起擅的。”

    王雄懵了一下,感受了一下周围如海一般的真气,却是当场单膝落地,下拜来言:“明公英睿,属下自当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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