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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寒鸦月冷满庭霜(二)

    阮浪很少侍奉在皇帝跟前,此时也吓得面如土色、冷汗涔涔,他低垂着脑袋站在殿中,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夏云卿却始终沉着冷静、不卑不亢,眼中丝毫没有惧意。

    渝帝气得脸色由白转绿,心里无端端就冒出一股邪火:他自然知道平阳侯父子的罪过,可身为天子,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自古以来,君有过则谏,此为臣之道也。眼下这些大臣摆出这样大的阵仗示威,显然是觉得自己在此事上有过失,硬要逼迫自己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

    渝帝自诩是北渝开国以来,最聪明睿智的皇帝!高傲自负的他如何能接受,被这些六七品的小官联合起来指责。

    如果今日自己妥协,让这些言官们尝到甜头,那日后他们必将隔三差五地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妥协!决不可助长此风气,必须要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转念间,渝帝已经决定杀鸡给猴看,以显示自己的权威。

    只见他拍案而起,冲着阮浪大嚷道:“多派些御守司,将那些寻死觅活的忠臣们给朕绑起来狠狠地打!每个人重打四十大板,谁若不服便接着打!朕今日倒要看看,这帮铁骨铮铮的大臣们,屁股是不是也由铁铸的!”

    渝帝这道指令,当真如空中打了个霹雳响雷,在座各人吓得骇然失色。阮浪心下凛然一惊,怔怔地看着渝帝,只觉得全身发冷。

    满庭芳立刻撩袍跪下,惶恐地劝道:“皇上息怒啊!这些大臣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个个身子骨都差得很!别说四十板了,四板下去都要死人的!”

    刘炳文看着眼前的形势,竟忍不住窃喜起来:眼下的局势,若自己再填把柴火。说不定,皇上不但会放了平阳侯父子,还会在盛怒之下将夏云卿一撸到底!那自己岂不是就一石二鸟了!

    想到此处,刘炳文深施一礼,添油加醋道:“满大人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依臣看,这些言官正是抓住皇上仁慈,不敢动他们的侥幸心理,才会屡屡用死谏这一招威胁皇上!先帝在世时,他们就频用过此招还屡屡得逞!着实可恨!陛下,您这次一定不能心慈手软,再主张这种歪风邪气啊!只要这次他们吃点苦头,下次必然不敢再有人行此阴招了!”

    夏云卿登时怒从火起,指着他怒斥道:“刘炳文,你是在火上浇油,要撺掇皇上打死那些忠臣吗?”

    刘炳文虽然不敢看他,却冷哼一声,自以为是地说道:“首辅大人这可是冤枉老夫了!这件事明明是夏首辅挑的头儿,怎么能怪到我身上呢!如果您现在肯出去将他们劝退,皇上又何需动怒啊?”

    夏云卿一步走到他跟前,疾言厉色地吼道:“刘炳文,你休要挑拨离间!是非曲折大家都心如明镜!你如此颠倒是非、蒙蔽圣聪,是要让皇上做昏君吗?”

    刘炳文却大声呵斥道:“哼,首辅大人可莫要拿别人当成傻子!怎么就这么巧,昨天你被刺客追杀,今日这些言官就过来了,而满尚书又恰好带来证人!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会信呐!依我看,这不过是你编造了一个被追杀的故事,又撺掇了这些人来逼皇上大义灭亲的吧!这次你针对的是平阳侯,下一个怕不是我了吧!难不成北渝朝堂都要姓夏,你才满意吗!”

    “够了!”渝帝一声怒喝,打断了二人的争执。无论刘炳文是无意也好有意也罢,他都成功地将渝帝激怒了,因为他字字句句都戳到了渝帝的疑心病上。

    满庭芳看到渝帝青白的一张脸,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出声劝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不如您让臣去试一试,或许能将那些人劝回去。”

    此话一出,夏云卿和刘炳文齐齐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可他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他这样做不是为了出风头,只想极力阻止一场惨剧的发生。wap..OrG

    渝帝一怔过后,将信将疑地问道:“满爱卿,连御守司都无可奈何的一群硬骨头,但凭你一人就能将他们劝回去?”

    满庭芳深施一礼,沉声道:“臣愿斗胆一试!”

    渝帝沉吟片刻,终于松口:“好,朕给你一次机会。你速速与阮浪前去万岁殿。不过,若是连你也劝不退这那人,这顿板子他们是逃不过了!”

    满庭芳的挺身而出,让他暗中松了口气:如果那些言官识趣退去,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对大家来说都是个最好的结果。

    满庭芳忙一拱手,朗声道:“是,臣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说罢,满庭芳与阮浪立刻退出殿去,转身奔向万岁殿。

    满庭芳刚一迈进门,便开始苦口婆心地劝道:“各位同僚,听我一句劝,今日就此作罢吧!请大家放心,平阳侯的事情皇上早晚会处置的。大家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付出性命啊!”

    何孟春走过来,上下看了他一眼,拱手问道:“满大人此话是何意,莫非您也想要替平阳侯说话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这些人是贪生怕死之辈?”

    “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指正平阳侯的证据,已经摆在皇上面前,又有安南之祸在一旁提醒着,皇上早晚都会处置的!还请各位大人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要忤逆皇上。”满庭芳急得满头大汗,说得口干舌燥。

    王元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如果皇上有想明白的那一日,我们又何必在这里苦苦相逼呢?我们这些人会有今日的举动,正是因为害怕安南之祸会重演啊!那张亨胆大包天,他今日能对首辅、王爷下手,明日说不定就会对皇上下手。我们这些人死了无妨,只要能保北渝江山稳固,我们便死得其所!”

    李流芳也正义凛然地说道:“不错!平阳侯父子居心叵测、手段毒辣、野心勃勃,这样的人一天都不能留。我们只怕皇上想明白那日,大错已铸成!”

    二人的一番慷慨陈词,又激起了其他人的斗志,所有人一拥而上,将满庭芳和阮浪团团围住,慷慨激昂地表示着自己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好像他们即将面对的不是刑罚,而是荣誉一样。

    无奈之下,阮浪只好和盘托出:“诸位大人一心为公、不畏生死,阮某心生佩服!不过,如今诸位的此番举动已惹得龙颜大怒,皇上刚刚下了旨,如果各位仍不肯退去的话,就要遭受四十大板了……”

    还未等他说完,人群中就爆发出轻蔑的大笑声。王元、李流芳与何孟春整了整衣冠,然后不约而同地迈出万岁殿去。

    阮浪大喜,以为他们就此作罢。却不料二人竟转身面朝万岁殿深深一揖,随即撩袍跪下。

    何孟春一脸悲恸地仰望万岁殿的牌匾,顿时鼻子一酸,哽咽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说罢,他面向大殿连连叩首。

    王元也跟着撩袍跪下,仰天遥望,泫然欲涕道:“先帝在位时,我等先辈百官,为了南诏之祸在左掖门前痛哭力争,先帝最后不得不从。今日之事又有何不可,有何可惧?”

    殿中的大臣们见状无不动容,大家纷纷走出门来,面朝万岁殿整齐地跪在地上并连拜三拜,期间竟无一人退缩或滞留在殿内。

    不知谁的一声抽泣,惊扰了空中的飞鸟,良鸟悲鸣,掠空而过。

    这一声啜泣,更是触动在场所有人的心弦。言官们在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滚滚落下泪来,渐渐地,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变成了响彻天际的哀鸣。

    几名六科给事中哭到伤心之处,竟跑到左掖门外撼门而泣,他们有人用头去撞门,有人用手拍门,皆哭得痛不欲生、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近百人在万岁殿外从日头当空哭到了日头西斜,络绎不绝的哭声,传遍了紫微城内外。许多人已经哭到虚脱,却无一人半路离去。

    万丈霞光,笼罩着金碧辉煌的万岁殿,一道黑影突然挡住了漫天的光辉。何孟春等人抬起眼皮看去,看见阮浪那张铁灰色的脸,此时已面无血色。

    他悲悯地看着众人,不忍地沉声说道:“各位大人,事到如今,你们要再执迷不悟下去,可就真的难逃一劫了!”

    何孟春等人脸上泪迹未干,他们缓缓闭上双眼。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哑着嗓子说道:“大人不必再劝,今日皇上不严惩父子二人,我们誓死不退!”

    阮浪心中没了主意,转头看向满庭芳。

    满庭芳捻须思忖再三,才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阮大人请勿动,老夫这就去皇上面前求情!估计这会儿皇上已然消气了!”

    阮浪忙抱拳拱手,深施一礼到地:“如此就太好了!那就有劳满大人了!”

    看着满庭芳奔向紫宸殿的背影,双喜公公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漫不经心地问道:“阮大人这是要打还是不打啊?”

    阮浪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满大人已去求情,希望皇上能收回圣命。否则,这四十板子打下去,估计真要出人命了!”

    双喜公公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张亨已经得知此事,估计正往这边赶来。怕是这些大人今日是躲不过这顿板子了!”

    这句话刚说完,还未等阮浪反应过来,便听到一阵孔武有力的脚步声逼近。

    阮浪循声望去,只见张亨带着一群金甲卫,正神威凛凛地大步走来,迅速将跪在地上的言官们给团团围住。落日的余晖映照在他们的铠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杀意。

    阮浪暗叫不好,忙走到跟前将其拦下,并质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金甲卫兵分左右让出一条路来,张亨昂首阔步地走出来,睨着地上的人,冷哼道:“皇上已下令重责这些人,可阮大人却迟迟不肯下手。我知道阮大人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难免有些慌乱,所以特地来帮你一把!”一抹轻焰的连枝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