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安，是我的家教学生。 那一年我才大一，刚升上大学就被老爸逼去打工，我知道他是希望我独立，懂得学会靠自己，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他好几次，喔不，是每天好几次。 小安家住在国父纪念馆附近，你能想像，仁爱路四段无时无刻总是车水马龙，而旁边光復南路的巷弄里，却彷如隔世般，像是一方人间净土或是台北市里的桃花源。 我不清楚是因为小安让我有这样的错觉，或是这里的寧静塑造出这样的小安。 那天，是我和小安第一次见面。 「叮咚，叮咚。」我按下电铃。 「你好，请问哪里找。」对讲机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李子辰，有跟您约今天来试教。」我说。 「好的，请上楼。」这样制式的回答，该不会是公务员吧？我这样怀疑着。 走上公寓3楼，左边大门开着，里面走出一位女性。 「你好，李老师吗，这边请。」她热情的招呼我，跟对讲机里制式的回应方式不同，不再有冷冰冰的感觉。 「谢谢您。」我忙着道谢，走进屋内，把鞋子放进鞋柜里。 「小安，过来跟老师打招呼。」妈妈跟孩子说，但孩子只是抬头看我一眼，又继续埋头看着他手上的书。 「不好意思，小孩子真没礼貌，我去请爸爸出来。」妈妈很不好意思的对我说。 「不会啦，谢谢你。」我说。 过一会，爸爸走了出来。 「你好，小安的新家教老师是吗？」爸爸穿着西装，像是跟客户寒暄一样，看上去很自然、很热络。 「嗯，对，不好意思，今天要麻烦你们了。」我说。 「不会，我们才要麻烦你，我们小安有点难搞，这学期已经换了好几个家教了。」爸爸说。 「家教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三点，再麻烦你了。」妈妈说。 「我们两个可能要先出门，晚点会回来。」爸爸说完，就急着拿上钥匙，和妈妈一起离开。 留在原地的我，头上三条线，感觉有点傻眼。 看着小安手上的书，封面写着《哈利波特-火盃的考验》，我不忍打扰他，就找了他面前的座位坐下。 过了几分鐘，他抬头看了看我，我向他打了招呼，他不理我，又低下头。 接下来几分鐘，明显可以感受到他的不安，又抬了头看看我，我对他微笑，然后对他说。 「你是不是疑惑，为什么我不像前面几个老师一样，打断你看书。」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小安一脸惊讶，像是看到原始人或恐龙一样，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猜的。」我说。 「那你怎么知道前几个老师都打断我看书。」他又问我。 「我猜的。」我又回他。 「你骗人，你跟我讲啦。」小安脸上充满兴趣，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猜到。 「我还知道你故意惹老师生气，想赶走他们。」我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点了他的额头。 「就你这几招，我小时候就会了。」我越笑越大声，哈哈哈。 「你好像跟其他老师不一样。」小安的表情从「喜」变成「乐」，好像外星人在地球遇到了同类一样，把我从头到脚都仔细打量了一番。 「你是不是觉得爸妈都在忙工作，都没时间陪你。」我问他。 「你…你……怎么知道？」他说完，就张大了嘴，阿阿阿的叫。 「因为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说。 「后来我发现，我们其实跟所有人都一样，没什么不同。」我一边说一边摸摸他的头。 接下来半个小时，我测试了小安的程度，发现他比同年龄的小孩聪明很多，学校教的六年级课程，根本就难不倒他。 所以我跟他商量，我把两个小时的时间切成四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六年级的资优数学25分鐘，最后5分鐘测验。 第二个部分，英文的文法、听力和对话。 第三个部分，七年级的数学、生物。 最后一个部分，八年级的数学。 如果他都可以配合，三点上完课，我会跟他的爸妈说，我带小安去打篮球，这个小时就不另外收费了。 小安听完，很高兴地答应了。 那天晚上，小安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小安很喜欢我当他的老师，所以接下来就拜託我了。 而且她还表示愿意付三个小时的家教费给我，但我只愿意收两个小时的家教费。 我跟她说，那一个小时是我答应小安要陪他，所以当然不能收费阿！ 接下来，每个礼拜六，我都会去帮小安上课。两个月后，妈妈希望六、日都可以让小安上家教课，既然小安答应了，所以我也没问题。 小安段考成绩每次都是第一名，分数也几乎都是满分，有时候我真觉得就算没有我，他也还是会考第一名，那干嘛要上家教课呢？ 不过长远来看，小安六年级结束，不仅国中一年级的课程都学完了，甚至连国中二年级的考卷都难不倒他，在篮球场，虽然他个子矮，但速度快，投篮越来越准，很多国中生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我在想，小安大概算是人生胜利组，或是几乎完美的人了吧？ 我曾经问过小安，应该有很多人羡慕他每次都考一百分吧？ 他那时沉默了，低着头，又看着我，欲言又止，看着他垂下的眉毛和眼睛，我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失落。 「老师，你觉得人从哪里来，最后会往哪里去？为什么我们会活在这个世界上？有钱、考一百分，这些最后都能干嘛？」他很难过的问我，眼睛上斗大的泪珠，好像随时都要溃堤一样。 「小安，你这个问题，我以前也想过，所以我知道答案。」说完，我抱着他，安慰他，而我肩上的衣服，被眼泪晕开，像是涟漪带来了悲伤，也放下了执着。 小安就这样放声哭了几分鐘，那段时间像是冻结了一般，任由他尽力嘶吼、疯狂宣洩，像是要把所有的压力一股脑儿都丢了出来。 小安的父母都是银行高层，薪水高、压力大，所以在家里也时常吵架。 而小安是独生子，从小没有兄弟姊妹陪伴他，他常常只能自己跟自己讲话，他说他小学一年级还会吃笔芯、吞口香糖、吃卫生纸。 只要父母吵架，他就会躲进房间，把笔芯拿出来咬碎，然后吞下去。 在一个需要父母关心的年纪，承受那么大的压力，真是难为他了。 尤其他从小成绩又好，当然会被要求只能考一百分，不然就会被打、被骂。 自从那次哭完之后，小安比以前开朗很多，原本在学校不太愿意交朋友的他，后来交了很多朋友，他还会跟我一一介绍他每位朋友呢！ 嗯？你问我，小安问我的问题，我怎么没有回答。 有啊！很久的以后，我回答了他，但不一定要回答你们啊！ ★人生的课题，不是函数问题，不是直线或拋物线，更不用解x和y，需要的是一颗懂你的心，和愿意注视着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