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 淮泗英豪尽入吾彀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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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面前站着十五个人,领头的是一个雄壮的大汉,从左右手的虎口都有厚厚茧子来看,不但是個长期玩兵器的,而且还是左右手全能。 大汉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除了不敢直视张昭以外,视线并未在一处停留太久,还总往张昭右边看去。 因为一个叫王尚达的锦衣亲卫千户站在那里,他是锦衣亲卫负责江淮地区的千户。 这说明,这个壮汉,是认识王尚达的,而从壮汉灵动的眼神和心里素质来看,不是普通的江湖豪客或者淮南盗匪,应该就是锦衣亲卫招揽的淮南私盐贩子。 剩下的也是形态各异,有真正的淮南水贼,他以为是抓来被杀头的,路上挨了好一顿打才消停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大冷天只有麻衣穿的真正农夫,也有富富态态的乡间耆老。 有面露冷然的书生,甚至还有几个驻守在淮南一带的楚州州县兵和团结乡兵。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被锦衣亲卫直接从淮南给带过来了。 而之所以能把三教九流弄的这么齐全,张昭身前站着的矮个子壮汉,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是淮南楚州到海州(连云港)一带,著名的私盐糖茶坐地虎张三郎。 自从大齐皇帝黄巢让天下震动后,私盐贩子这个行业,似乎就开始多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张三郎就是如此,他在淮南笼络乡间豪杰,勾连各地的州县兵和地方大族以造福乡梓名义自保,很有名声。 这种人,有好处的时候,肯定还是要捞,在乡里间做事肯定也有些蛮横,但还不至于鱼肉乡里。 本质上,他们是南唐朝廷在淮南残酷压迫后,本地中下层寻求自保的产物。 只不过历史上后周攻陷淮南地区之后,不但未施仁政,反而因为和南唐的战事愈发激烈,在淮南压迫更甚,周军士兵素质良莠不齐,也多有劫掠乡间之事。 导致这些本来被南唐朝廷压迫极深的淮南之民,却只能相聚山泽、修建堡垒,积纸为甲,号为白甲军,勾连南唐兵马,袭杀周军以图自保。 扬州就是在他们的配合下,南唐朝廷才得以收复的。 这也给了雄心万丈的郭荣一个极大警醒,自此以后,郭荣狠抓军纪,周军才渐渐有了朝廷天兵的气象。 不过,这个时空的他们,是很幸运的,因为他们遇到了张昭。 脱胎于归义军的张周军,本来军纪就不错,张昭也更比郭荣懂民心的重要性,当然也更懂如何利用民心。 这些被南唐极度压迫的淮南之民,马上就会成为张昭用来压迫南唐朝廷的武器。 现在张昭收复了淮北,再能将淮南稳住,那么以后,南唐就会成为脚边的老鼠,想打就打,想抽就抽。 当然,想要完全收复淮南之民心,不是那么容易的。 人生在世,无非利益二字,而且在这个时代,最低等级饭都吃不饱的黔首,他们的民心,是不能用,或者说很难用起来的。 真正能用的,是张三郎以及那个富态乡间耆老这种人的‘民心’,有了他们的支持,张昭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打下楚州。 打下了楚州,掌握了政权之后,张昭才有资格说来用最底层黔首的民心。 所以张昭问农夫的问题很简单,做为一个后世来人,本身就出自社会基层,张昭没有任何的架子,心里更没有看不起这些最底层的农夫过。 他亲自走过去,来到了瑟瑟发抖的农夫面前,轻声问道:“今年的春麦可种完了?” 张昭不会淮南话,农夫自然也不会河洛官话,因此还需要一个人翻译。 农夫听完译者的说之后,低着头,过了半天才嗫嚅着回答道:“官人的田,刚刚种完,自家的田,还没种呢。” 张昭点了点头,从侍卫手中拿过一匹有些粗糙的帛布和一串钱亲手递给农夫。 “你回去吧,这是赏你的,告诉左右乡邻,今年的博征不征了,从明年起,官田也不用你们种了。” 译者翻译之后,农夫刚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好像是有点懵。 等到译者说了第二遍以后,农夫才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张昭,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官人说的可是真的?唐国的官人,能听周国天子的话?” “哈哈哈!”张昭笑了几声,看来这农夫并不傻,能知道他是谁,也还算有些见识的。 “某听说唐国王不是个好王,特意发兵来为尔等求个公道,那刘彦贞不是好人,已被某杀了,以后你们就可以安居乐业了。” 这话有点文绉绉的,不过译者自然会翻译,农夫听完,呜咽着就在地上噗通噗通的给张昭磕头。 张昭怕他把头给磕坏了,赶紧让人扶起来送了出去。 农夫刚出去,乡间耆老立刻就噗通一声,也给张昭跪下了,嘴里已经开始呜呜呀呀的嚷开了,无非就是天子仁义之类的。 作为感受南唐压迫最深的乡间小土豪,他更能理解张昭口中的话会有什么威力。 似刚出那个农夫般,除了一点子力气可以压榨外什么都没有的,从来就不是被压榨的主力。 况且就是这样的农夫,在平民中,已经算条件好些的了,其他人能榨出什么油水? 所以历来被刮油水的,就是耆老这种有一点资产但不多的乡间小地主和小富农。 而在淮南,如同耆老这般的民户,没有三万也有两万。 他们在乡间有话语权,也就是说话有人信,有人听,能准确的动员到敢去打仗的丁壮,能出远门去知道外面的动静。 要是周国天子真的可以废除博征等苛政,他马上就可以获得这样二三万户富户的拥戴,加上周军骁勇,立足淮南七州二十一县的资本就有了。 “陛下真愿意取消博征,废除军田?圣人可知道,每年唐国要从这上面收走多少钱粮? 没了此间钱粮,圣人就算攻下了楚州,将以何飨士卒?” 不过耆老还未说话,他身边的文士说话了。 张昭这才仔细观察了这个书生,只感觉此人站立如松柏挺立,眉宇间英气乍现,态度不卑不亢。 看着是书生打扮,但腰间挂过宝剑的蹀躞带格外显眼,显然并不是那么文弱。 张昭感觉对面之人可能不是凡人,于是把手一拱,“未知先生大名?” 书生眉眼一动,几分讶异的陡然显露在了脸上,随后对着张昭一揖到底。 “南国边荒野人,何德当天子一问,某姓张单字雄。” 张雄?张昭想了半晌,脑海里确实没回想起来五代有这么一号人。 不过他的感觉是不会错的,对面的书生,不是个普通人,很可能是历史上壮志难酬的那一类吧。 想到这,张昭把手一伸,“既然是本家,那就请坐下说话吧。” 结果,张圣人万万没想到,对面的张雄却把手再次一拱。 “边荒野人谢过圣人赐座,不过圣人还未回答野人之疑问。” 张昭懂了,他知道为什么这人在历史上没有过什么名堂了。 就凭这臭脾气,连张昭都被噎了一下,心里有点生气,换一个君王,谁能容得下? 不过,对于张昭来说,礼贤下士从来都不是问题,一来他出身底层,且生在至少倡导人人平等的后世,因为心里就没有过高傲两字。 二是他从历史书上,电影、电视、小说中,看过太多关于礼贤下士的情节、文章了,对这方面,有足够的心里建设。 因此在面对这种直接怼脸的问话中,他还能哈哈一笑,脸色不变的说道。 “这位舍人还真是快人快语,那吾就告诉你,以博征掠夺百姓,以种军田役使民力,此乃暴虐苛政,君王所不取也。 唐主李璟无知小儿,是以会压榨百姓,某家起自寒微,素知民间疾苦,绝不以苛政害民。 至于你问我何以飨士卒,王尚达,你来回答!” 听到张昭点名,王尚达立刻站了出来,怒视着在君前无礼的张雄。 “我大周仁义之师,要金珠宝玉,当奋勇杀敌,得圣人赏赐,要官位田宅,当摧城拔寨,得圣人赏赐!” “我大周军法,首要三条是什么?”张昭继续问王尚达。 王尚达把胸膛一挺,带着几分自豪大声回答道:“劫掠者,五倍偿,奸淫者,棍三十,偿以五月军饷,劫掠加奸淫者,杀!无故残害百姓者,杀!” 王尚达连续两个杀,吐露出来的不单有周军的军纪严明,还有藏在内心的自豪,这种自豪,是可以培养,可以互相感染的。 饿死不劫掠,冻死不拆屋的,那是岳家军,在封建时代,几乎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戚家军都不行。 而这个时代的军队,只要能做到王尚达说的这几点,就是标准的仁义之师了, 看着王尚达脸上压抑不住的自豪之气,这个叫做张雄的书生,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拜了下去。 “边荒野人张彦卿,叩见圣人!草民替楚州十万百姓,恭请大周仁义天兵,荡涤楚州妖氛,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啊!” “你叫张彦卿?不是张雄?”张昭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 “草民万死!”张彦卿再次磕了个头,声音里终于出现了几丝忐忑。 “原来是海州张彦卿,我说谁敢冒用某家的名号呢?” 正在此时,早就参拜过张昭的张三郎从侧面走了过来,也跪拜在了地上。 “圣人,草民才是楚州张雄,此人乃淮泗豪杰海州张彦卿,父祖皆是楚州军校,素有军中人望,圣人若能拨精锐甲士三百,某与张彦卿,就能为圣人拿下楚州。” 听到张雄这么说,张彦卿也伏在地上高声说道:“楚州张雄,亦是淮上英豪,传言有五百弟兄,纵横濠泗楚海之间。 只要他愿意为圣人大军前导,楚海二州,定能平定,就是濠泗二州也可望。” 张昭一副大受震撼的模样,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人是谁,趁着两人没敢抬头,他目视张烈成,示意赶紧去查,口中却在大喜。 “得二位豪杰相助,淮南之民定可脱离江宁城的苛政也。” 虽然是穿越者,但张昭也不是万能的。 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张彦卿守楚州,只凭两千兵马,硬生生把郭荣亲自率领的数万兵马打的死伤惨重,城破之后还进行了巷战,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人。 当时淮南,除了楚州以外,基本全部沦陷,张彦卿以一座孤城,杀得郭荣城破后进行了屠城报复,可见周军伤亡之大,甚至有后来人认为,张彦卿比刘仁瞻还擅守。 至于张雄,历史上就是淮南白甲军的大首领,是南唐能夺回扬州的大功臣,后来升任南唐晋军天雄军统军。 李后主时期,南唐灭亡前夕,张雄对诸子说:“吾必死国难,尔辈不从吾死,非忠孝也!” 说完,带着诸子就上了战场,溧水一战,南唐将领争相溃逃,张雄父子八人独力战不退,最后尽皆战死沙场。 可以说,张昭这一瓢,直接把南唐在楚州左近乃至淮南的两个豪杰,直接就给舀走了。纸老虎灬的瀚海唐儿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