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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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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陈圆以往最怕这香气,因为几乎每次闻到都伴随着与大太监的动手相向。

    这一回,却偏偏不同。

    似苦微甜带着种树木的清香,闻久了,竟让她仿佛置身督主府卧房里,有些舒适安心。

    等等,督主府,安心?

    陈圆边想边闭上了眼,脸庞烫伤了一般火烧火燎,疼得她睁不开眼。

    她心累,真的累,不是被督主老太监看管,就是被他的老情人收拾,要么就是被纨绔子弟欺负,她活得可真憋屈。

    这就是吃香喝辣所要付出的代价,她真是无语之至。

    常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赚钱攒钱跑路大计还是要继续啊!

    忽然,一只手轻轻触了她胀痛的脸颊。

    陈圆猛然睁开眼,大太监的手刚刚缩回去,被抓包的现场有点尴尬。

    她想了想,又闭上了眼,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吧。

    谁知下一刻,她脸上便多了一片冰凉。

    伸手一摸,是一块绣工极精美的帕子。手帕浸透了凉水,除了他特别的松木气息,还带着淡淡的茶香。

    陈圆再不能装睡了,半坐起来,捂住了脸,翦水秋瞳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大太监。

    老娘都被打得这么惨了,他该不会现在还要找我算账吧?

    心里虽然气愤,但陈圆也学乖了些,敛眸嗫嚅道:“……对不起。”

    虽然但是,先认错总是没错的,伸手不打认错人嘛。

    幽黯的马车厢中,秦领几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上次两人共乘一车,还是新婚回门入宫的那天,二人气氛陌生而拘谨,陈小圆的眼中带着冷淡而防备的神色。

    而他,心中充满厌恶和烦躁,恨不能马上跳下马车,奔向远离尘嚣的旷野。

    仅仅过了不足一个月,二人就再次同乘,却被各方浑水泼得满身脏污,如此相顾无言。

    他怔了怔:“对不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他不知道这个姑娘有哪里对不起他。

    陈圆以为大太监在质问自己,连忙接着道:“我不知道皇后娘娘要问那些个……如果知道,我就不进宫了。”

    秦领顿一下。乡下丫头,不知道懿旨难违。她一个弱女子,即便不想去,被拖也要拖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的。

    他摇摇头,陈圆却捂着脸上的帕子,大着舌头继续道:“督主大人,她问的——”

    “行了,我知道了。”

    耳畔反反复复,嗡嗡回响那句“亲疏远近,是秦大人与臣女的私事,何至于外人窥探耳”?

    在幽暗马蹄声中,秦领双眸微阖,眉间深纹蹙起。

    他最不愿意见的脸庞今日如此丑陋——“哦,现在承认他与你……苟合相交了?”

    苟合,相交。

    呵,可怜可笑。

    宽阔的肩膀往车板壁上靠了靠,他突然问道:“什么叫‘至亲至疏夫妻’?”

    陈圆刚有些冷却的脸,忽然又红涨起来,秋水双眸愣怔怔,望向秦领。

    她该怎么解释?跟一个大太监解释什么是至亲至疏,能是她一个单身二十多年的母胎solo干的事?

    亦或是,告诉他:督主大人您不来救我,就是“至疏”;您来救我了......就是“至亲”?

    至疏。

    至亲。

    穿越过来的陈圆,时时体会至疏,且死都不敢想与一个大太监至亲。

    可实实在在的,今日这个人救了自己。甚至,为了救自己,与天下最尊贵的太后娘娘做了交易。

    她更不敢想,封皇后可真是疯批皇后,居然要跟她抢一个大太监!

    她不觉秦领有多俊美,能让一国之母为之倾倒,可他身上总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人总时不时想看他一眼,再确定自己的方向。

    马车悠悠,马蹄哒哒,车轮声在闹市中隐隐。窗外车水马龙、走卒小贩叫卖、人群熙攘纷至,更衬得陈圆沉默无声。

    秦领漆黑的眸底在幽暗无际的车厢阴影中,闪烁着点点星光。

    半晌,他忽然长叹一声,伸出长臂:“过来吧。”

    陈圆茫然,望着他的手臂,骨节突起的手掌,十多天前还在掐她的脖子,现在直直朝她伸出来,让人真有点不习惯。

    姑娘不动弹,秦领似乎并没有诧异,反倒轻轻嗤笑一声,垂下手臂,又往车厢暗处退了退,紧贴着板壁,阖上了眼。

    马车窗棂里罩着细密的竹帘,阳光从条条缝隙里穿过,略微洒进车厢内,却依然照不进一点暖意。

    车厢里充斥着他身上的苦凉香气,陈圆眯着肿胀的半只眼,瞧他半隐在阴影中的面容,深廓而孤单。

    无数本看过的小说告诉她,大太监一定权倾天下,睥睨众生。

    但是,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在狭窄阴暗的车厢中,烦躁不堪身心俱疲的人该如何宽慰自己的灵魂?

    秦领并没有睡着,他知道姑娘正在看他,确切说,是在仔细观察他。

    被人观察,被人窥视,被人鄙弃,本就是他这种人习以为常的状态。虽然他极反感,却无从避免。

    正如刚才,伸出的手永远只配与冰冷空气相接,他习惯了。

    阉人的身份和身体,总能让常人产生无数龌龊和不堪的遐想,他只是其中位高权重的一个而已,并无分别。

    不动用权力时,没有人愿意接近他。

    而所有人趋炎附势时,他又觉得可笑而鄙夷。

    所以,他闭上眼,耳边听着车轮轱辘转动发出的摩擦声,避免双方都尴尬不堪。

    一个温热的脑袋靠了上来。

    秦领猛然睁开眼,却并不低头往肩上看。

    姑娘似是累惨了,又疼坏了,半斜着身体,轻轻靠在他的肩胛处,便不动了。

    一股似有若无的奶香味道,混合着微咸的冷汗气味,萦绕鼻间。

    他喉头哽一下,却发不出声。

    “对不起……”姑娘捂着帕子,大着舌头,嘟嘟囔囔说不清楚话,“昨日得罪了敬亲王府,今日又开罪了皇后娘娘,我真是不配做诰命夫人。”

    到处惹祸,果真不配。

    但是他却说不出口,憋了半晌,终于低下眼望向自己的肩:蓬乱而乌黑的发顶,散落的珠钗,还有礼服上遍布的褶皱,最让他流连的反倒是那双翦水双眸,宛然带着点晶莹。

    陈圆见大太监皱着眉看自己,心里有点沮丧,真的,自己就是那么一个不懂得圆滑周全的蠢蛋啊!

    她想了半天,低着头自言自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注1)”

    封皇后那副拈酸样,八成是看上大太监了。一国之母也只能跟几千佳丽抢一个男人,几个月也不一定轮到一次,难怪连大太监都想抢。唉,造孽啊!

    谁知秦领浑身忽地一震,一双大掌猛然握住了她的肩膀。

    注1:《左传·桓公十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药师娘子的督主,江湖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