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飞龙出涧
三月初三。 今天对于整个永安县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劲爆的日子。 当今皇帝陛下下诏通告四方说太子轻浮,不足以君天下。 太子殿下永安县谁人不知,没有其他贵族老爷高高在上的做派,时常深入民间,有时甚至还会在农家吃饭留宿,当然都是会给钱的那种。 这几年在太子殿下手里不少冤案错案都翻了出来,贪官污吏被整治了不少,整个直隶郡的风气都好了许多,就连税吏下乡收税都是和和气气的。 大家对太子的印象很好,一个能知民间疾苦放得下身段的太子就算成不了一个伟大的皇帝也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样一个好太子怎么就轻浮了? 还不足以君天下? 出了直隶郡还是大通么,在直隶君天下不也挺好的么? 不少人都在暗暗吐槽,有聚在一起的互相嘀咕,今上有两个儿子不假,可是小儿子还不到三岁呢,那才是真正的不足以君天下吧。 皇家的事情对于老百姓来说不过多了一点谈资,但是东宫就纯粹炸了天了。 虽然大通皇室和傀儡差不多,但那也是天下共主,将来的皇帝,东宫的属官将来可都是从龙之臣,将来就算是大通亡了这也是一种资本,完全可以凭借身份在新东家那里博一个不错的前程。 而且圣旨上还宣布改封太子为晋王,而且还严令五日内必须赴任藩国。 晋地在哪儿?况且封王,大通宗室的王现在还好好活着的有几个? 皇宫内关泽手中拿着一块大印,正是晋王大印。 “皇儿,你真的想好了?” 关承笑道:“父皇何故忧虑?儿臣此去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父皇也知道我们父子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朝堂诸公无事,唯独父皇与儿臣难以求存。” “搏呗,搏一搏说不定什么都有了,总比在此地坐以待毙的好。” 关泽叹气:“只是要苦了你了,孩子。” “父皇说的哪里话,这江山是咱们老关家的,父皇日夜操劳,儿臣自然得分忧。” “只是儿臣此去不知何时能归,父皇万万保重。”说完眼角一滴清泪流了出来。 三月初八,宜出行。 改封为晋王的关承乘马车出了皇宫,前来送行的百姓挤满了两旁的道路。 天空万里无云,连风都没有,晋字王旗耷拉着显得有些悲凉。 身后是三十乘战车和两千骑马的步卒,还有几十大车各种物资。 说到底怎么也是皇家的嫡长子,又要远行,关泽可以说竭尽所能的给予自己的全部支持。 武成举跟关承站在同一辆战车上,不同于到处挥手致意打招呼的关承,武成举的脸色蔫儿的跟茄子一样。 “殿下,您怎么还笑的出来啊。”武成举忍不住问道。 关承头也不回的问道:“你看这些百姓多热情,他们来送孤,孤总不能吊着个脸吧。” 武成举撇撇嘴说道:“不过是些黔首罢了,这次去了西南再回来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关承听了回过头来,神色很是严肃:“武将军,什么叫做不过些黔首罢了?孤问你,你身上的衣裳,碗里的粟米,手里的长剑,还有我们脚下的马车,走的这官道哪一样不是百姓辛苦所为?” 武成举还是第一次见到关承神色如此凌厉,却还有嘀咕道:“就算如此可是维持宗庙靠的是士大夫,靠的是刀兵。” “混账话!”关承生气了,毫不留情面:“没有百姓供养何来士大夫又何来社稷宗庙?这天下是这些百姓撑起来的,兵士保家卫国洒血沙场,孤知道不易,人人说这是大悲哀,就连史书里都会记载某年某月谁克敌于何处,拔何城,可是粮草从何而来,城从何而来?民可为水,君则似舟,无水何来舟楫?孤看你是享受的太久了,若是再听到此等言论孤定然治你的罪,如果武将军你觉得委屈那么孤可以跟父皇说,让你留在永安城这等花花世界。” 如此严厉的训斥让武成举的心都快吓出来了,连忙单膝跪下口称恕罪。 关承叹了口气,手里的可用之人实在是太少了,武成举充其量不过校尉之才,可是如今有大才的人根本看不上朝廷,有人叫嚣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此话一出博学馆里的博士没多久便少了一大半,大家把这句话奉为金科玉律,更有甚者直接挂印而去。 “武将军,孤此去晋地是希望一展胸中抱负,别的不敢保证,但是只要你不负孤,孤定然不会负你!” 年轻的王侯对着不再年轻的将军抱拳承诺,直到多年以后武成举回忆起来依旧激动满满。 战车一刻不曾停留继续向前,不管是关泽还是关承,父子两个都觉得时间能多一刻便是一刻,为此关泽甚至把宫内推磨的驴子都给了出去。 官道两侧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一情况在出了城门之后更加明显。 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自发的凑了过来,武成举派出去开路的斥候回报就连邻县的老百姓都在往过赶,不少人胳膊上都挎着篮子,里面放着一些时令的蔬菜,还有人把珍藏的白面馒头拎了几个过来。 “你看这就人心!” 武成举此时不敢反对,但是心中却同样有些触动。 关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父皇也好诸公也好都觉得这天下是士人的天下,孤自幼读群书,遍览古今,所见者无非轻徭薄役,可是中间每过一道手便是一层枷锁,到了最后百姓依然难以吃饱穿暖。” 这一点武成举倒是很认同说道:“殿下所言不虚,臣游历之时见过一汉子带着一家老小往深山里躲,臣提醒说山中有猛虎,可是那汉子说有虎若能打死那便一年都衣食无忧了,若是留在原处那将生不如死。” “苛政猛于虎也!” 关承望着眼前的百姓内心百感交集,“武将军,你看看这些人,他们中绝大部分人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没有读过书,从刚刚会走路开始便要想着为家里为爹娘分担,终日劳作却只是勉强果腹,若遇灾年更是卖儿卖女。” “孤曾经在书上看过说大灾之年百姓取土而食,说实话,孤偷偷尝过,抓起一把土只是一小口孤便觉得难以下咽。书上说食土之人会腹胀如鼓最终被活活憋死,可是明知是死依然还会去吃甚至抢着去吃。” “还有易子而食者,父母不忍心便相互交换,孤甚至都无法想象。” “他们活在世上不求浮财,不求天下亦不求长生,只希望能吃饱穿暖的活着,如果能活到七十岁那便是天大的恩赐。” 武成举站在身后默然不语,关承的话让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很久以前,想到了小时候。 “孤不懂他们,因为孤从生下来就是大通皇子,虽然大通已经名不副实,诸侯不臣,但是孤好歹吃穿不愁,终日有人护卫伺候,哪怕孤再怎么喜欢往田里跑孤也不可能成为他们,只要不是他们孤就体会不到他们的辛苦。” “可是他们活的辛苦却能比我们看开太多了,你看他们,他们的世界很简单,谁对他们好一点点他们就会把所有的都拿出来。毫不吝啬的拥护你。” “庆幸这些是我看到的,如果有一天你们都能懂那就能明白,成举,孤还是有信心的。” 关承的每一个字都在武成举的心中引起滔天巨浪,他觉得关承说的很有道理,他也曾读过一些书,所谓的圣贤书,可是书中不论如何说仁爱到了老百姓那里总是会被忽略,没有人关心这芸芸众生,仿佛田间耕作的百姓不过是草芥一般。 高门权贵只希望仰望高的地方然后爬的更高,他们的头太过于僵硬,看不到他们眼中的黎民。 “殿下所言令臣茅塞顿开。真世间振聋发聩之语。” 关承笑了笑道:“成举幼时不也经历过么?” “百姓所求者不过温饱,孤给他们,只要孤能给他们想要的,那么他们就能给孤整个天下。” 关承的声音并不大,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依旧是那个翩翩公子朝着前来送别的人群挥手致意,可是武成举却在这种风度里看到了一头幼虎,虽然齿牙还显稚嫩但是高山之巅已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看破了层层云雾,这片土地在他眼中终归是臣服。 这或许就是野心吧,武成举觉得野心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他见识过不少为了争位而相残的事情,旁人看的一清二楚,当事人也一清二楚,但是双方偏偏都得在表面上装的啥也不知道然后下黑手,为了还不属于本来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压上一切的本钱。 可是野心也是一种力量,心中的欲望驱动着一个人毫无畏惧的向前。 武成举望着眼前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想差了,面前的晋王,原先的皇太子,本就是大通未来的继承人。 成王败寇,胜者为王。 只是王的背后大多不光彩,王的身影虽然高大但是遮挡住了阳光。 关承站在他的面前,锦衣华袍,身为皇太子即使被贬为藩王那也是不失体面的。十六岁的少年身体还未长成,可是在武成举眼中已然如发光的太阳般耀眼。 武成举回头望去,却正好好到城楼之上的那道身影,一个父亲极力掩饰着表情装作冷漠的望着前方。 可是他终归还是站在了那里。 “殿下,陛下在城楼之上。”武成举小心提醒道。 “孤知道。” “陛下对殿下的爱护还是有的。” 关承打断了武成举的话说道:“孤也知道。此去不知归期,风萧萧,人凄凄,不看也罢,孤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父皇的羽翼之下孤待的够久的了。” 武成举回过头再次望了一眼,他倒是孑然一身,除了醉红楼里的相好倒也没有什么牵挂。 队伍随着晨光渐渐远去消失在永安城的视线里。 到了郊外汇聚而来的百姓更多,武成举有些咋舌,这怕不是整个县的人都来了吧,甚至有不少人自请随行,更有人将家中的某儿子送到马前,他们坚信太子殿下即便是去了遥远的西南也可以让自家小子吃饱饭,还有的人家带着自家姑娘上前,说太子殿下身份高贵,自家闺女手脚勤快浆洗衣物,做饭收拾都是一把好手。 这一幕让武成举更是震撼,固然有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无奈但若不是信任又如何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出来。 他忽然想到刚才关承说的话,老百姓是水,诸侯士大夫都是舟,哪怕贵为太子贵为人皇也不过是大点的船罢了,风平浪静之时天下承平何处不是美景,可是若是风浪汹涌那再大的舟船都将陷入劫难甚至倾覆。 这就是布衣的力量! “武将军。” 关承将在思绪中的武成举拉了回来。 “殿下有何吩咐?” “马上要到曹家村了,你亲自带一辆车把曹灵儿给孤接上,给他家里留些钱财。”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若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就问问曹灵儿自己的意思,若是都不同意那就告诉他们,他老曹家的两个儿子孤奉旨征召了。” 啊? 武成举有些懵逼了,这是强抢民女么? 好熟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