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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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无尽的苇荡和水泽,淅淅沥沥的小雨和沙沙作响的风声;偶然间还有被噗噗惊飞而起的水鸟,盘旋在上空的鸭雀急促鸣叫。而这一切都宛如鹤唳风声一般,刺激着十多名没命奔逃其中的身影。 然后,不断的有人相继绊倒,也有人失足陷入水坑中;摔的昏死过去。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当他停下来努力喘上几口气的时候,却只觉得一阵恶心与难受,彷若是要将五脏六腑都一起吐出来一般。 此前,他曾是令人羡慕的荆州水军的一员,拥有自己专属的一条战船和水军队正的身份。但现在他只是从惨烈的水泽战场中,逃出来的漏网之鱼而已;那些被俘同袍和遗弃伤员的惨叫声犹在耳旁。 让他失魂落魄,肝胆俱裂的,将身后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当成了那些追上来的妖魔。没错就是妖魔,横行在在水中来去自如,昼夜袭击不绝的妖魔和巨兽,成为他们这些讨伐军将士的最大梦魔。 负责运载那些来自各州官健、团结兵的船只,往往在夜间行停泊时,或是行驶在狭窄水道中,不知何时就被水中的异类偷偷凿破了船底,或是被突然现身的巨型猪婆龙(鳄鱼),给掀翻撞破船只。 然后,带着船上的官兵一起落水,或是被迫跳入不知深浅的泥沼中;被潜藏的异类撕成碎片或是惨叫着拖曳走。然后更多的叛贼乘着小船,从四面八方赶来,将各自为战身陷泥淖的官军彻底击溃。 哪怕是来自荆州水军的战船,也依旧没有办法幸免;驰骋于江河大湖的过大船身,很容易就被水中暗藏障碍所触底拦截,而被暂时的分割开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远处的友军遭受围攻的声嚣不绝。 而船上所发射的床弩和石砲,同样也跟不上那些在苇荡中,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的妖魔和巨兽;放下小船想去支援,却又很快被潜伏的异类掀翻在水道中,只剩下一片翻滚的浑浊泥浆和血色滚滚。 至少这名水军队在自己战船上,用刀枪弓弩与那些层出不穷的异类和乱贼鏖战厮杀,直到最后一刻才弃船而逃。但他依旧想不明白,大唐盛世百年的太平光景之下,事情是怎么败坏到如此地步的。 当代传统意义上的云梦大泽,是一个横跨荆南、湖南、江西、淮南四道;遍及大江两岸和江汉平原,包含湖泊、沼泽、滩涂、林地、山地以及居民耕地等,多种湿地和旱地类型在内的大片区域。 虽然在其中星罗棋布着,许多人口稠密的名称大邑;但也夹杂着蛛网密布一般的大小水道、连片的沼泽苇荡,而成为各种不法之徒,逃亡奴婢,破产失地的流民,乃至铤而走险的私贩子猬集之地。 尤其是位于江陵、公安、石首、监利和沔阳、竟陵间的数百里片水泽,更是成为了遮蔽这些化外之民的藏污纳垢之所。其中宛如迷宫一般的复杂水道和隐藏的河洲,更时随每年水涨水落都在变化。 因此,历代官军虽然时不时的进剿,斩获首级数百上千计;但是始终都不能彻底将其剿灭,反而让这些化外之民抱团起来,阻断沿江航路和劫掠过往客商,开始以云梦贼之名位列天下七大寇之一。 甚至在元平年间一度逼近到了荆州城下;也戳破了当地官府一直试图隐秘的事态。由此招来朝廷派遣的讨击使,也成为了在大江巡防水营之外,重建荆州水军开端。最终一番数州合兵的犁庭扫穴。 击破水寨、聚落数十所,斩首上万,俘获数万口的战果,让云梦贼在此后数十年,都成为了传说中的历史名词。然而随着时过境迁,再度有人自发的聚集起来,陆续填补上了这片大泽当中的空白。 只是他们也不再轻易采取,截断航道,打劫客商,乃至袭击村镇之类,公然挑衅官府权威与秩序的做法;而利用位于荆南、湖南、江西、淮南四道交境,管辖混乱相互推诿的地利,大肆走私贩私。 最终在周边形成了一个,相当可观的地下产业和非法营生的群体;甚至连一些地方的豪族大姓,底层官吏都暗中参与。因此,当某处的官军决定进剿时,云梦贼就会抛弃一些据点迅速到转移别道。 在这种猫捉老鼠一般的长期拉锯下来之后,双方甚至形成了某种剿而不尽的默契。然而这种默契持续了数十年后,在近两年却被突然打破了,不知为何实力大增的云梦贼,居然主动出击攻破数县。 虽然,这只是几个太平日久,城防年久失修的小城;但是对于附近的荆、复、岳、澧各州官员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失土之责/当头一棒。因此还没等朝廷追究和问责,他们就组织起数支进剿官军。 然后又在各自争相进击之下,毫不出意外的分别战败(各个击破)了。这事也大大震动了近在迟尺,荆南道首府的江陵城;作为当地的荆南都督府,下令出动直属的守捉军和州下团结兵前往讨逆。 而这才是朝廷邸报上,第一次的云梦平乱。没错,就是平乱,在当地的奏报当中还是将其视为,贼寇裹挟大众的民变/骚乱。结果,这一路水陆并进的上万讨伐军,轻易收复了澧阳、安乡两个县。 然后,在逼近石首附近藕池镇的驻扎时;中军遭到了来自云梦贼里应外合的乘夜袭击。领军的守捉使万守义及十数名将弁当场横死,所部群龙无首之下大乱自溃,未见敌就相互践踏、竞相遁逃…… 而这时候,朝廷派来的特命使臣才刚刚抵达江陵;严惩了一干临阵脱逃的地方将领,又罢免了若干守土不力的官员后。这才震慑一时,而集结起了岳州、澧州、复州、江陵府的四路人马协同进剿。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看起来似乎是稳扎稳打,步步推进的四路进击战术;在成功收复了周边的乡镇村庄,拔除并焚毁了云梦泽外围的十多座寨垒后,却在继续深入云梦大泽时遭到严重挫败。 先是就近重整的江陵军队,遇到了突发大雾以及随着雾气而来的妖异袭击;且战且走的雾气消散之后,已经损失小半暂时无力再战了。紧接着是岳州和澧州的兵马,都遭到了云梦贼的埋伏和突袭。 兵力最弱的澧州军最先被击溃,又裹带冲击到了刚刚抵达附近的岳州军;结果岳州军未能发出一箭一失,就被裹挟着倒卷而走。紧接着留在原地的江陵军,先遭到兽群冲击,又被云梦贼掩杀大败。 而距离最远的复州军,居然在云梦泽里迷路了,直到其他几路战败,都没有能够及时赶到汇合点;最后遇到溃卒听闻败绩,就这么原路相对完好的退回去了。这就是江畋南下所能得到的所有消息。 但其中夹在杂乱纷呈消息里,最让他在意的则是几名逃回来的士兵,被当做梦呓一般的供述:云梦大泽仿佛是活的,到处都是泥淖陷阱,到处都是障碍,走过的地方没多久,就似乎变得不认识了。 除此之外,还有从云梦大泽内逃出来的若干化外之民,宣称如今的云梦贼已经不是过往那些人了,或者说疑似被人雀占鸠巢了;不但拥有大量饲养和驱使异类的手段,还大量用人作为血食和祭品。 所以这个说法,也成为了江畋暂时放下手头的事务,亲自带队南下前往探究一二的契机。想到这里他不由从水轮车船上探窗出去,就见大路正徒手轻装伴随行进的队伍,那是来自山南东道的援军。 在邓州、商州和均州、房州境内调集的五千府兵,驻泊南阳的左领军卫一营(1000员)。其中也包括了,配属在武关附近商洛县境内,作为荆南和山南两道机动队,的西京里行院所属外行第五营。 但对于江畋来说,随自己南下的援军,其实并不是越多越好。或者说,面对云梦大泽这种从未有过的情况,一支彼此陌生缺少信任和可能指挥不便的大军,还不如已知根知底的外行第五营更好用。 抱着这种心思,江畋乘车船沿着丹水——汉江,一路顺流而下,直到抵达了山南东道的首府——襄阳府之后才稍作停顿和修整。因为,在这里他还要等待另一路,从山南西道赶赴前来汇合的援军。 因此,他谢绝了当地投贴而来的绝大多数邀请,就连本地襄阳府少尹和诸使官长举办的接风宴会,也只是象征性的露了一个脸就闭门不出;却是全副心思研究起南方收集来的各种消息和递报…… 直到第三天早上,山南西道的援军抵达;江畋也再度见到了一个熟面孔,在兴元府之战和汉王台遇刺事件之后,差不多有一年多未见的副将庞勋。只是他在险死还生之后,如今已经官拜南郑守捉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