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疤痕
沈煜清的双手停在半空,甚至不敢去碰她的肩膀。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说出那个九年前就了然于心的事实。 “苏灯,不要再开玩笑了,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说起来,他们小时候只见过一面。 十二岁那年,他父母到苏氏集团谈生意,顺带把他捎上,攀附之意不言而喻。 他那时沉迷下棋,棋盘棋子不离身。然而,不过是吃饭回来的功夫,他就看见来公司找苏谈墨的苏灯,正跪坐在办公室地板上,拿笔在他的棋盘上乱划一通。 可那个不到二分之一的暑假时光,却叫他记了半生。 苏灯努嘴,抬起头道:“你也太记仇了吧,小时候的话哪做得了数。更何况,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拒绝你不过顺口的事罢了。” 顿时,苏灯感觉自己抱着的人躯体一僵。 扫视男人沉寂得能滴出水来的脸,她赶忙补救道:“等等!我的意思是,呃……” “我是说……等等,你小时候不是说想当世界第一棋手吗,为什么现在选择从医了啊?” 沈煜清浓眉越锁越紧,苏灯声音不由得低下去,她隐隐感觉自己触到了什么不该说的事。 ”那,那你都能改变志向,我为什么不可以反悔之前的话,做人可,可不能这么双标啊。” 沈煜清脸色黑得像能把她吃了,“这么说,你现在喜欢我?” “沈老师真聪明,这都被你猜到了。” “你觉得我相信的可能是多少?” “掐指一算,也就百分之百吧。” 话音还未落地,沈煜清耐心似乎终于告罄,掐小鸡仔一样带她出了厕所,走出艺术展厅,把她塞进一辆黑色的车里。 苏灯装模作样的挣扎了下,随意道:“这是要干嘛?带我去小树林,先\奸\后\杀?” 沈煜清不言,沉默的弯下腰给她系安全带。 这时,苏灯突然看到他头顶发缝里两个大小不一的涡旋,偏右的那个形状不甚饱满,仔细一瞧,还能看到里面几道错乱的疤痕。 她伸手去摸,“这是我们去余山玩的那次留下来的吗?” 沈煜清的手一僵,躲开她的触碰,进了驾驶位,发动车身。 苏灯惬意窝在副驾驶,“你不说我可要喊人了啊,光天化日之下,你强抢美女……” “坐好。”沈煜清别开她作乱勾他的腿。 苏灯“哼”了声,还是听话的收回脚,“不过我也可以不喊,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的话。” “苏灯。”沈煜清突然叫她,左上方的镜子映出他冷峻若雪的容颜。 “你是不是还以为我会和儿时一样,你动动手指头,我就会愚蠢的跑过去任你驱策,答应你所有要求?”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突然直视镜子看向她。 “都说随着年纪的增长,人会变得越来越成熟,可我怎么觉得,你还和以前一样顽劣不堪呢?” “没有人会无条件的站在原地等你,我也不会,知道了吗?” 一番冷言冷语砸过来,苏灯嬉笑的脸彻底沉了下去,她望向窗外,没有再回话。 良久,就在沈煜清反思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重,想要道歉时,他才再次听见婉转的女声传来。 “如果有人呢。” 沈煜清没反应过来,骨节分明的手却不自觉握紧方向盘。 “有人会一直等我……也许吧……”苏灯又说了句。 她依然看着窗外,那些逝去的景色,在她眼中逐渐失去原本的色彩,变得灰白起来,如那日病房里,顾莫双唇的颜色一样。 * 在听到苏灯的话后,胡美娟迟疑了一秒,还是叮嘱了句苏谈墨和顾淑慧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可能马上就会到的事。 房门被关上。 苏灯冷眼注视着面前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仿若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人,嘴唇翕动,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顾墨不动声色,凝视她的目光里染着好整以暇的笑意。 像过了几分钟,又像只过去了几秒,他从容的开口,磁性沙哑的嗓音如沙子铺开般弥漫在病房内。 “只要是姐姐的心愿,我都会为你达成。” “姐姐想对弟弟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轻盈的说着,像在分享什么趣事,毫无芥蒂的样子,仿佛把他推下楼梯,令他摔断左腿的不是她。 而那欣然的神色似乎宣告着,她才是那个被击落于马下的败者。 苏灯一下觉得宽敞明亮的病房拥挤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阿墨?”修长的指节向她伸来。 苏灯偏过头,打掉他的手,讥讽道:“还有力气说这些,看来我应该下手再重一点。” “我去死,就是姐姐的心愿吗?”顾墨不再坚持,放松的靠在枕头上。 “当然。”苏灯悄然松开因紧张而抓着地的脚趾。 她拿起果盘里削好的苹果,恶狠狠的咬了一口,“你早就该死了,不是吗?六年前那个雨夜。” 顾墨像是被她满不在乎的口吻伤到,垂下眼帘,过了几秒,抬起头扯了嘴角。 “姐姐说的对,我的命确实是你给的,如果你想拿回去,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该自己了断、双手奉上才是。” 窗外的雨更甚了,闪电划过,照得雨丝如悬挂在半空中的冰晶,不一会儿就一股脑的砸向大地,顷刻间沾染尘土,变得浑浊不看,像顾墨的眼睛,渐渐匿在暗处,光影转圜,明暗变化,里面流淌着叫人看不清的水色。 苏灯咬苹果咬得正欢,过了好一阵,才再次听到声音。 “姐姐,我也想吃苹果。” 顾淑慧匆忙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两人僵持的一幕。 “苏灯!” 她忙走过来,挤进俩人之间。 “小墨我一个人照顾就够了,你先回去吧。” 苏灯瞥了她一眼,矮小瘦弱,脸生得倒是白净,和她那儿子一个模子,可怜无辜的魅惑样。 她把果核重重的扔进垃圾桶,从容的拿纸擦了擦手,又望了顾墨一眼,而后者居然还在笑着。 “姐姐,慢走。”前两个字在他唇齿间打转,竟有股旖旎的味道。 苏灯鼻哼了一声,“不如早点死了好。”说罢,她转身径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