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的新年

    第33谱、纠结的新年

    陈平和像是一具空壳站在那里，就这样发呆地站着。

    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陈平和当下真不知要如何面对。

    老先生在旁开始自言自语地自责，怨自己没拦阻陈烽烈胡乱喝酒，

    但这些话陈平和都没听进去，他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孟翔看陈平和的眼神不正常，赶紧拉住他的手呼唤，「平和!别吓我!」

    直到听见孟翔的声音，陈平和才回过神。

    缓缓眨了两次眼，陈平和皱起眉头，「我没事。」

    陈平和走到路旁，背靠着墙面，仰望着傍晚微暗的天空。

    目光微微晃动着，陈平和像是在摸索自己的情绪，又像在思考着什么。

    孟翔看陈平和稳定了一些，便询问老先生详情。

    「老陈说最近跟儿子吵架啦，啊儿子就离家出走，所以他很难过啦。难过就想喝酒啊，最近真的喝很多，我们都叫他不要喝那么多，他又不听...」

    说完经过后，老人开始重复类似说过的话，语气越来越激动且悲愤。

    已经得知了大致情况后，孟翔赶紧安抚老人，并询问陈烽烈所在的医院。

    老先生是固定与陈烽烈一起喝酒聊天的老友，

    谈论起离世的朋友难免越讲越伤情，

    但孟翔担心老先生的情绪会影响陈平和，就打断了老先生的深情叙述。

    这时陈平和蹲下身子、抱着头。

    「伯伯，谢谢你，但可以先让平和静一静吗?」

    老先生看着蹲在墙角的陈平和，深叹一口气，低着头离去。

    孟翔走近陈平和身旁，心脏跳动得很快，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这也是孟翔第一次经歷生活週遭有人离世。

    他默默地蹲在陈平和身边，就这样陪伴着，此刻无声或许更胜有声。

    夜色渐深，冬季的晚风徐徐吹来。

    但此时的心情似乎更胜身体上的感受，蹲着的两人不受寒风的影响。

    过了一阵子，陈平和抬起头长叹一口气。

    「你会冷吧?快点先回家吧，别着凉了。」陈平和起身。

    孟翔也跟着站起来，「你要去医院?」

    陈平和摇摇头，「早去晚去都一样，我想先上楼看看。」

    「那我陪你。」

    「不用了，我家没甚么好看的，你快点回家吃饭。」

    陈平和转身要离开，孟翔却紧紧握住陈平和的手。

    「让我陪着你吧，你自己一人我不放心。」

    陈平和没说话，只淡淡地扬起嘴角。

    久违地开起那扇老旧的铁门，两人走上阶梯，进到家中。

    陈平和开啟电灯，却意外发现家中并不凌乱。

    客厅只摆放简单几件家具，孟翔很不适应这样的居家空间。

    上方两管白色的日光灯，更突显陈家的冷清。

    走进房间，陈平和扫视一圈从小成长到大的环境，

    试图找出自己父亲的影子，脑海中却只浮现陈烽烈酒醉时的样子。

    他坐上木板床，孟翔也跟着坐下。

    孟翔握起陈平和的手，「如果你难过，说出来、哭出来，或许会舒服一点。」

    陈平和动了动嘴唇，「其实，我好像并不难过，只是有种复杂的心情。」

    孟翔举起握着陈平和的手，亲吻陈平和的手背。

    「不管如何，我会陪伴你走过，我们一起面对。」孟翔的泪珠滑落。

    陈平和笑了出来，用拇指为孟翔抹去眼泪，

    「傻瓜，哭什么?都说我不难过了。」

    「可是...你的手...」孟翔声音略带哭腔。

    此刻陈平和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孟翔因为握着他的手才有所察觉。

    这颤抖或许是来自不知所措的惧怕，下意识里的惊惶与不安。

    「平和，我真的很想与你一起承担，但我不知道要如何帮你...」

    孟翔吸了吸鼻子，泪水又止不住地落下。

    「不哭了，你在我身边，就是我的帮助和力量。」陈平和轻轻搂住孟翔。

    孟翔啜泣几声，又哭又笑地说，「怎么变成你安慰我了。」

    陈平和被孟翔逗得会心一笑，「是阿，你都帮我哭完了。」

    时间已经七点多，两人都还没回家吃饭，陈平和怕孟妈会担心。

    「你先回家吃饭吧，太晚妈妈会担心。」

    孟翔擦拭泪水，「你不回去吃饭?」

    「我不饿。」

    「那我也不饿。」孟翔表情很认真。

    陈平和忍不住笑意，「骗谁啊，就你最爱吃了。」

    「要饿一起饿。」

    陈平和有点苦恼地挠挠头，「这样吧，你先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

    孟翔点头，去到客厅拨了电话回家。

    回到房间时，陈平和侧身躺在床上，孟翔坐上床边。

    「我说我们在外面吃了，会晚点回家。我妈问我们在哪里里，我如实说了，但还没跟他说你爸爸的事。」

    「嗯。」陈平和轻拍枕边，孟翔也躺上了床。

    孟翔将手心贴上陈平和胸口，「你现在的心情...能和我说说吗?」

    陈平和闭上眼，「就是，心里空空的，像是被挖了一个洞。」

    静静地躺在陈平和身旁，孟翔泛泪的眼眶更显柔情似水。

    「可能有点害怕、有点孤单。虽然他好像不曾在我生命中，但现在真的失去了，还是觉得少了什么，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就这样永远消失了。」

    陈平和将心中的感受化做语言，向孟翔叙述。

    说出口后，心情渐渐透彻了。慢慢地，隐藏的情绪也浮现出来。

    但陈平和还是没有想哭的感觉，或许真的是情分太浅，

    对父亲的回忆与牵绊太少，就算失去了，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最大的难题反而是处理后事，以及将来的生活费。

    原本陈平和是想在自己家过夜，但他知道孟翔一定会留下来陪他，

    为了让孟翔能好好睡觉，自己也省得触景伤情，还是回了孟家。

    两人回到家，孟妈一眼就察觉两个孩子有心事，但没有过问。

    男孩轮流冲了澡，孟翔温了两杯牛奶上楼，至少不要空着肚子入睡。

    隔天一大早孟家就预备出发回老家团聚，

    原本要同行的陈平和却改变了主意，想留在自己的家。

    孟爸以为陈平和是因为不好意思，就一直努力说服陈平和一起过年。

    从昨晚就察觉异常的孟妈在一旁看出陈平和面有难色，并且是真的不想同行，

    孟妈便制止了孟爸强人所难的邀约。

    站在陈平和身后的孟翔虽然没说话，心里却很担心陈平和独自一个人。

    孟妈轻抚陈平和的脸庞，「平和啊，虽然今晚除夕不能一起吃团圆饭有点遗憾，但孟妈也明白你有自己的想法。今晚我们会在孟爷爷家过夜，明天年初一我们就回来了，明晚记得回家吃饭，孟妈一定给你煮一桌正式的年菜!」

    这一刻，陈平和空虚的心被一种温暖给填补了。

    孟妈温柔的关怀像是一层层纱布，包扎陈平和内心隐藏的伤口。

    「谢谢阿姨，我...」陈平和眼眶含着泪光。

    孟妈将红包塞到陈平和手中，「原本应该是除夕夜要给平和的，先祝你新年快乐。」

    「您不用给我红包啦!我真的不好意思收。」

    孟妈很坚持，「红包必须要收!有压岁钱孩子才会更平安顺遂。你们都要平安快乐的成长。就算人生会有不如意，但只要想着那些快乐的事、心爱的人，就没有什么坎坷是跨不过去的。」孟妈的话点到为止，只留给陈平和暖暖的心意。

    看着孟家的车远去，陈平和也回到自己家中。

    昨天他还没发现茶几上有一封信，与他的跳高奖状放在同一处。

    拿起来检视一番，信的边缘已经有点受潮，应该是放置有些时日了。

    打开信，陈平和发现是陈烽烈留给自己的告白。

    「儿子，爸爸知道自己有很多缺失，没陪伴你，也没给你良好的生长环境。

    自从你妈妈离开，我把自己关在悲伤里，却也同时忽视了你。

    我只看见自己的伤痛，却没留意你身为一个孩子所需要的关爱，

    爸爸对不起你。

    那天看着你跑出家门，淋着大雨离家，

    爸爸才惊觉自己有多爱你，也才看见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过失。

    我一直觉得养小孩就是给孩子吃、穿、住就好，

    所以都让你自己拿钱过生活，但爸爸却没留意你真正的需要。

    现在才要弥补或许有点迟，可是爸爸还是想尝试导正自己的错误，

    希望你能给爸爸这个机会，你愿意原谅爸爸吗?

    你是爸爸的骄傲，看见你拿到奖牌，爸爸真的很高兴。

    最近寄来家里的成绩单也非常优秀，老师给你的评语都是讚誉有加，

    身为父亲的我很光荣。

    虽然不是爸爸造就了你的成就，

    但爸爸还是想要恭喜你，也谢谢你如此努力上进。

    你可以回家吗?

    爸爸很想念你，希望你可以回来，我们一起过新的生活。

    爱你的爸爸。」

    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一个已经遗忘父爱滋味的孩子，

    顿时放空了思绪，随后一种刺刺酸酸的感受从心底涌出。

    眼泪滴落信上，泪水渐渐晕染了文字。

    陈平和心中百感交集，颤抖的手抓皱了父亲的信。

    比起难过，这眼泪所蕴含的更是懊悔，错失了一个永远不会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