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外面雷声隆隆,苍列正在低头沏茶,还说:“这雷都打到天上来了?” 褚绥便侧头看了一眼。 这一瞧不要紧,苍列再抬头,师尊一声不吭地走了,他也有些莫名,便去看窗外的雷云。 嚯,真是好大一片,这是要将人劈死啊。 总不能是小师妹的吧? 苍列静了会儿,忽然变了脸色,他刚想追上褚绥,但一想到自己的修为,恐怕也帮不上忙,还是留下来,先稳住天帝为妙。 他往天宫赶,恰逢天帝出游,恐怕就是去看应芜渡劫的,苍列便将人拦了下来。 彼时应芜也不知该去何处渡劫,下意识往家赶,还未抵达南山,雷劫便至,一道雷光横劈下来,将应芜瞬时劈回人身,轰得一声撞到了南山之上。 要说入金仙境的雷劫是将骨头震碎,这入太乙境的,恐怕便是奔着将魂魄震出体外来的。 这一击应芜猝不及防,轰得失去了意识。 南山崩裂,从她撞入处径直切开,随着她的坠落亦一同滑落。 地面撼动,鸟兽飞逃,褚绥赶来时,看到倾斜的山峦,抬手先行固住山体,而后在一片尘烟中去寻她的身影。 此时她已不成人形,但仍有一丝意识,她再不依靠肉身活动身形,而是靠气脉流转,让自己勉强坐了起来。 应芜一手按着山石,放缓呼吸,另一手捏诀,庇护金丹。 元丹裂纹,若下一击护不住,恐怕要开裂,到时候修为流散,就再也挡不住第三道雷劫了。 应芜方做好迎攻的准备,第二道便劈了下来,碎石飞起,应芜只觉得头脑轰隆,体内一切都被搅成了碎末,她呕出一口血,模模糊糊间,还看到了脏器的残渣。 剧痛之下,已经麻木。 应芜失去了五感,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让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真气破出体内,应芜一呼一吸间,都是哽在口鼻的血浆残块,她一指尚能动弹,便再唤固元咒,企图用她刚刚领悟的心诀化此天劫。 心诀所讲,便是以柔克刚,以弱胜强。 方才挡第二道雷劫,已然内化了不少,可仍将她炸得无一处完整地。 金丹震颤,碎痕加深,应芜不知这次能否挺过去,但心下已经不再惧怕或慌张了。 人各有命,她已看破。 师尊说,天降大任,必先苦心劳骨,此乃天劫之功用。不知将她震得稀碎,能否能看出她的决心,又能否断得出她的才干。 年幼时,记得他出游了一段时间,将她放在苍列师兄那里,回来时,应芜见他面露哀伤,心疼不已,便问他怎么了。 他说一晚辈渡劫失败,已经仙去了。 应芜便问他何谓渡劫,褚绥就是这么教她的。年幼的应芜不懂这些,很单纯地问他:“为何天道要折磨苦修之人呢?修行已经够辛苦了,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来磨练他呢?” 褚绥并未细讲,应芜又问:“师尊也经历过雷劫么?” 褚绥却摇头。 “只有修行苦些,飞升之后,也没什么雷劫了。不过一些凡劫,转世轮回,去凡间做点事罢了。” 应芜隐约觉得,因为他是不必挨劈,就能得道的人,不需要磨练意志。 越迷茫困苦,越困顿踟蹰的人,越要多加锤炼,方能成就大业。 应芜只觉得可怕,她并无此志向,到时候被劈得岂不是很惨? 一语成谶,她当年的设想确实印证了,应芜不服这天道运行的规则,却没什么办法,她确实抵挡不住这考验。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孤身一人死去了。 若是师尊在该有多好。 应芜轻叹,往复念诀,将真气困留体内,静静迎接下一道雷闪。 但却迟迟未至。 她视线模糊,也无感知,却隐约觉得,背后有什么垂落下来,将她笼罩,好像他的长发。 褚绥握住她覆在山上的手,收拢回来,将她圈在怀中。 他缓声道:“好了,为师在。” 应芜听不清,只觉得耳边有气息拂过,让她一阵心安。 褚绥本想以真气抵挡一劫,将其于空中截断,但天劫岂是小小术法就能截破的?雷光斩破他这一技,径直向她冲去。 或许…确实有些冲动了。 褚绥以此身挡下这道雷,即便是他,也呕出一口血来,何况已经神形溃散的应芜。 忤逆天道,恐有严惩。 但他已过了十万寿数,便是惩戒,又能惩罚到哪里去,横竖不过一死。 应芜的修为肯定要大打折扣,她亲身应下两道,此时已然破入太乙,但再想前进,便不是一时的功夫了,恐怕…也很难再进。方才让她承下这道雷劫,她的金丹也不一定会碎,但千年内,她别想恢复神识,重塑肉身。她就仅剩这一枚被她呵护的金丹和神元了。 是他心切了…因她说,只此一生。只要此生此世。 褚绥轻叹,将她环抱,她肢体破碎,此时不过是被气脉牵扯的一团肉块,褚绥以真气修补她的肉身,又穿过她的指缝,催她化功。 南山已被他层层环迭,无人能入。 山中气息滋养,褚绥也不再动弹,便就在这草木中,缓缓养着她的仙身。 都说过于溺爱便是戕害子嗣,褚绥一阵后悔,觉得自己或许断送了她的修行之路,不禁哀叹连连,他小心将其护在怀中,想起幼时她问他,为何这劫难要故意伤人,还说是对人的磨练,褚绥竟找不出个合理的借口。 因他也不认可,他也觉得,这种天降的惩戒是没有必要的,就是因为修行的人多了,需要选出最好的仙者罢了。 但那又如何?道究竟是何,他不能说,一旦道出,便不是她的了。还需她有自己的体悟。 肉身好修复,但被打得稀碎的神识很难恢复如初。褚绥用真气滋养,又喂了她两颗丹药,哄她打坐调息,应芜始终无法看到,也无法听清,但她清楚是他在相助,便如往常一样,两手捏诀,调整起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