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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绝但为君 53 乐莫乐兮心相知

    一大清早,锦仁镇上的藺家大门,不预期的给人拍响了。

    昨儿个风雨刮了一整天,起来洒扫满庭落叶的藺相贞打了个突,究竟是谁一早便来拍门?「谁呀……来啦来啦!」

    结果门一开,来者却是令他又惊又喜,「大、大大大……」他夸张的揉了揉眼,几乎不敢相信。

    湘君见着了阔别许久的弟弟,一瞬便红了眼眶,「相贞!我回来瞧你们啦……」不顾身后还跟了一票伴她归乡的人,她敞臂把弟弟收进怀里;听闻拍门声响的还有总管,看见是她亦喜不自胜,连忙招待一行人入内。

    藺家意外的喜迎贵客,好容易才盼着那光耀门楣的女儿返家,一早便热闹了起来。

    藺夫人听闻了风声,连忙披衣出迎,在看见湘君立于眼前,是又哭又笑的,差些说不上话来。

    「娘!」湘君迎上前来,母女俩还未牵着手,便见她跪在跟前,俐落的磕了个响头。「女儿不孝!没与您好好道别就离家数月……让您掛心了!」

    「这什么话……说这什么话!」藺夫人上前牵起她来,母女俩搂在一块儿,「你是为了你爹爹的事,四处奔波行大孝,家书里都交代清楚啦……你就不知道,那官爷送官凭上门时,全家上上下下有多高兴,你看看!就在那儿!」

    随着藺夫人指的方向望去,湘君始知那官凭,就搁在藺文鈺的牌位旁边;湘君不禁悲从中来,连磕几个响头,这才给爹爹上了香。

    注意到藺文鈺牌位旁又立了一小块牌位,一问始知,在藺文鈺安葬后没多久,许是悲伤过度,秦三郎后脚亦随着藺文鈺去了。「娘知道你铁定不捨得你秦爷爷,为了让你安心在宫里当差,我便没给你说……」

    才踏进家门,湘君是忽喜又悲,一时情绪复杂,给藺夫人与弟妹簇拥着,哭了一会儿方平復下来。「湘君……我说这后头几位贵人,谁是谁呀?」

    湘君抹了抹泪,这才一一引荐着彼此。

    「这一位贵人,湘君要给娘特别、特别的介绍一番……她便是于咱们有恩,救了湘君一命、替爹爹沉冤得雪的恩人,亦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二公主、二殿下。」

    当那个头娇小,身分却是无比尊贵的姑娘来到藺夫人跟前,藺夫人惊叹她的容貌之馀,也不免为她雍容大度的气质所折服。

    一听见她就是「公主」,除了谷燁卿等人之外,藺家上下全都跪了下来,心悦诚服地迎接聿珏。

    「免礼、免礼,大伙儿都起来罢!」聿珏特意伸手来牵,藺夫人给她搀着,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算来是本宫不懂礼数,一声不吭便带了这么些人上门叨扰,还请夫人勿怪!」

    「别、别、别这么说!公主殿下亲临,咱们、咱们藺家,蓬蓽生辉、蓬蓽生辉呀?」

    「本宫这回陪湘君一道返乡,除了瞧瞧她掛心的娘亲、弟妹安好否,还带了些薄礼;谷燁卿,教人把礼都呈上来!」

    四名亲卫连忙搬来要给藺家的赏赐,眾人又拜谢了一阵,这才准备了佳餚替聿珏一行接风洗尘。

    昨儿个冒雨赶路,在容县待了一宿,今早便马不停蹄地赶抵藺家,除了养尊处优的聿珏与陪伴在侧的湘君外,其馀眾人自是疲倦不已;藺夫人差人将屋里最妥适的厢房都清出来招待客人,宾主尽欢。

    客套过后,藺夫人渐感聿珏可亲,即便身分娇贵,谈话间并未带太多公主架子,是也不再戒慎敬畏着。

    「……得知家中一切安好,湘君就放心了。」

    「好得很哪!我不是说了么?捎去的两封家书,你都没瞧进心底?」藺夫人忍不住揶揄道。

    「夫人此言差矣,湘君不但经常翻看,还时时刻刻都带着藺大人生前赠予她的断簪,对爹娘很是掛心。」聿珏跟在湘君身边,适时插口道,既是没拂了母女间间谈,亦是活络了彼此气氛。

    「断簪?」藺夫人伸手去抚女儿发辫,「你爹爹给你的那把簪子,何时断了?」

    湘君叹了一声,想起自个儿尚未与娘亲稟告此事,这才把事发当天的那桩异象和盘托出。

    藺夫人是既欣慰又伤感的噙着泪,「你爹爹最疼爱的就是你啦,给你特地报信亦在情理之中……」沉默了一阵,她忽地忆起,「是了!你这次回来,定要至你爹坟前上香去……他就长眠于就在镇外河畔的三里坡,你想必能找着。」

    知道藺文鈺所葬之处的湘君立刻便欲动身,知晓她心系亡父的聿珏微微一笑,温声道:「由我驾马,陪你一块儿去。」

    *

    那三里坡就在江边不远处,聿珏挑了谷燁卿的坐骑,只带了简单的香烛,主僕二人轻巧地穿过市集,不眨眼便来到三里坡,但见江畔几艘画舫悠悠溜过,头顶上给乌云簇拥着的日头悄悄露脸;自江面拂过的清风吹在身上,净是说不出的舒爽宜人。

    燃烛点香,湘君双手合十,口中念的尽是那说不尽、道不完的追思;令在一旁见着的聿珏亦是感动地偷偷抹泪。既是来了,她亦给藺文鈺上一炷香,替聿琤聊表歉意与悼念。

    「……只因家姊误信谗言,错判了案子,才发生这样的憾事……藺大人高风亮节、祖德深厚,才能使湘君上告御状,沉冤得雪……聿珏陪湘君返乡,特来坟前送上歉意,还望藺大人勿怪。」

    「爹爹一案,并非殿下的错。」

    自知身分不宜跪的聿珏仅是长揖致意。她望着身旁长跪的湘君,笑里掺杂了些许涩然。「此事毕竟与我大姊有关,她没法来,只得由我替她带上一份歉意。」

    湘君于是楞了,聿珏的话就像一股暖流,笔直的流入她心底;主僕俩相处几月下来,对于聿珏直来直往又待人真诚的性子,湘君以为自己了解的足够透彻,却是不经意的,又重新认识了聿珏的心细与体贴。

    而此举,既不为收买人心,也非装模作样;这样玲瓏剔透的聿珏,怎能叫人不心悦诚服?

    『湘君,我只要你记住;聿珏能给的,本宫一定也能给。』

    聿琤那信誓旦旦的话言犹在耳,眨了眨眼,却是换上立于坟前,对着藺文鈺双手合十,敛眉致意的聿珏。

    一手摸着了怀里的断簪,湘君知道此刻已无需避讳,于是取出将之摊在藺文鈺坟前。

    聿珏睁开眼时瞧见了断簪,冷不防倒抽了一口气。「你、你带着?」她越过湘君去确认,当真是湘君原来持有的那一把!「刚刚还没看见的……何时找回来的,怎不跟我说呀?」

    湘君含泪而笑,让聿珏牵着她起身,「不瞒殿下……是长公主亲手交还与我的。」

    没料到此物当真与聿琤有关,聿珏瞧了瞧断簪,又回头凝望着湘君,「她,亲手交还给你的?我怎么不知道呀……」

    「当时的您,一颗心全在那海东青身上,自是不会知道的。」湘君主动牵起她来,心下兀自盘算着说法;开口时不免显得谨慎许多。「有些事,为了顾及大局,湘君不好与殿下讲明……可我有些心底话想藉此对殿下说,也有些话想问。」正巧在她爹坟前,又只有她们俩,合该是把话讲开的绝佳机缘。

    聿珏给湘君这热切的眼神瞧着,不知怎地竟莫名害臊起来;她假意捏了捏鼻,伸手揩去她颊畔泪痕。「嗯,想说什么就说罢,人与影儿之间,没什么不好讲的!」

    「湘君之所以急着返乡瞧瞧家人,是听闻了长公主的消息;即便是听说家里一切安好,可毕竟是没亲眼目睹,我对她的话半信半疑,这才大胆向您告了假说要跑这一趟……」触及聿珏温热的掌心,湘君自嘲的笑了,「哪里知道您真说到做到了,甚至是坚决的……执拗的要随湘君一道;不瞒殿下,湘君着实欢喜,感谢一路上有您陪伴。」

    「你这么庄重的谢我,岂不是太见外了么?」

    「殿下对湘君的好,湘君全都记在心底……是以,不管他人威逼利诱,湘君早已认定了您这位主子,更休说了我们俩曾许下的那些誓言。」

    一讲到「誓言」二字,聿珏又是红了脸面,「说、说是一回事,给你这样特意提了,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殿下莫不是害臊了?」

    聿珏噘着唇,柔柔的睨了她一眼,「你啥时变得这么喜爱瞧我笑话了?」

    湘君瞥见一旁有棵老松枝叶扶疏,牵着聿珏过去稍稍避开头顶骄阳,「除了这些,你还想问什么?」

    想到接下来要提的话语,湘君不禁红了脸面,她侧着脸,微微躲开聿珏的视线,柔声说道:「在问您之前,湘君……得向您承认,这两天来,我使了一点小手段。」

    聿珏睁大了眼,听见一向行得端、坐得正又忠心耿耿的湘君说这话,感觉有些荒谬、好笑,「什么小手段呀?」

    「湘君利用了司徒公子对自己有意此点,故意与他走得稍稍亲近点儿,」湘君此语一出,聿珏却是瞠目结舌,一颗芳心登时狂跳了起来。「而目的,却是放在您身上的。」那双细眸闪动着忐忑不安,就连交握着的手心也沁出了汗。

    「我、你……什么意思呀?」

    「我只想明白,殿下究竟如何看待湘君?究竟把我放在什么样的位置?」

    聿珏懵了,眼前的湘君——玉顏上尽显着苦恼、无奈,又或是夹杂着一丝丝企盼——所有复杂的情感全都交织在一块儿,化为一道温柔却热切的凝望,不偏不倚地朝着她投来。

    「即便那只是耳语……咱们离宫的前一晚,湘君偶然听见画眉说您……」

    「说……我怎样?」聿珏回想起那夜里的失魂落魄,即便是自己提前打点了一切,却仍忧心着不知是否能够成行,因而惴惴不安的心情。

    那样的心情看在旁人眼中,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说咱们的别离不似主僕,反而像那……燕尔夫妻。」

    聿珏的心口彷彿给这四字狠狠的击中。

    湘君的心湖亦是波涛汹涌,她索性闭上了眼,「那夜,湘君心底很不平静……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画眉姊莫不是小题大作了?姑娘之间,除了像姊妹、如知己外,还能够亲暱的彷彿那夫妻……我不明白!」她摇头的姿态,就像是欲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全给丢开。

    沉默一会儿后,她微睁开眼,松开了与聿珏交握的手。「抱着这样的心思,离开宫门前,湘君还曾觉满腔失落、困惑;在搭上往驛站的车的当头,只柳公公给咱送别,我回头望那凰寧宫,彷彿有种想留下来陪您的衝动,却因木已成舟,只得强忍了下。

    「是以,当我看见您假扮成太监小哥,随着湘君离宫时……」她咬唇,深深的吸进一口揉杂了女子香气的江风。

    迟迟等不到下文,聿珏是也有些急了,大胆伸手扯她衣袖,「看见是我,你又觉如何?」

    「才知画眉姊所言,绝非虚妄;湘君先前还能将您对我的情意解释成其他的意思,唯有此举……我再也找不到更冠面堂皇的藉口。」

    所以……当湘君在马家庄那夜与她同榻时,才会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您是为何要冒这般风险,说什么都要陪咱返乡?』

    想她堂堂大煌公主,竟为了一名小小内官牵肠掛肚,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原因何在?

    聿珏紧抿双唇,敞开双手,将眼前的纤细身姿紧搂入怀。

    「除了信守诺言、不愿离开你之外,我怎好当面对你说……」聿珏眨着眼,一行清泪自眼角淌下,「怎好对你说我喜爱你!喜爱上了你的忠肝义胆、至情至性,怎好对你说你虽是女儿身,我却深深地为了你倾倒……

    「我只怕我当真对你说了这些,你便不愿做我的影儿了……我不敢说……只能用这些话来掩饰着,你明白么?」

    自己心底清楚是一回事,得了聿珏亲口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湘君以为自己会感到荒谬可笑,或是对这份浓烈深刻的情意避而远之……却是直至听见聿珏尽诉衷肠之后才知,她错了。

    「殿下……当真不嫌弃湘君的出身低贱?」

    聿珏连忙抬起眼来,「谁说你低贱了!哪个人这样说你,我便替你出头!」

    湘君给她急切的模样逗笑了,双手颤抖着,下一刻,终是不再犹豫的回拥着她。

    感受到腰间一紧,聿珏登时忘了呼吸,两人无语相望;好半晌后,她才找回声调——「你……不介怀么?」

    「介怀什么?」

    「我是姑娘家,对你……我喜爱你。」

    「是呀,我明白!」湘君轻点了点头。

    聿珏微楞,又强调道:「是如男欢女爱的那种喜爱!我没喜欢过男人……只除你外,我谁也不要。」

    「嗯……湘君曾有几个心仪的男子,却也从未尝过情爱;殿下的意思,我都明白。」她收紧聿珏的纤腰,感觉此刻无比清明。「除了您……湘君谁也不要。」

    终于弄懂了一切,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流入聿珏心底;她捧着湘君的脸面,又哭又笑的,眼前的湘君亦然,两人感动的紧搂在一块儿,聆听彼此间的心音。

    那是心心相印的证明。

    *

    终于将公文处理妥当的聿琤,正品饮着裴少懿方点妥的茶汤,不料那顾怀安忽然求见,她支着颐,神情很是间适。「怎么了?瞧你一脸焦急,莫不是查到了什么?」

    「是有件不寻常之事来稟告殿下。」

    「哦?」

    顾怀安始将聿珏连两日缺课一事和盘托出。她皱眉,「聿珏身子微恙,缺几日课又有什么稀奇?」

    「殿下有所不知,」知晓她与皇后感情生变的顾怀安凑近了些,「二殿下养病的居所,不在翠华斋,却也不在太医院。」

    「你是说……」慧黠的聿琤立刻便反应过来。

    「这两日她据传都在凰寧宫里,由娘娘好生照料着,似是病得不轻,但却又摒退左右,只让柳蒔松与韩馥亭等心腹靠近,奴才觉得不大对劲,这才来通报您。」

    重病?为何她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况且前日才与聿珏相见的她,瞧妹妹明明身子骨健壮得很,又跑又跳的,哪里像得了病癥?

    「再观察几日,若有任何异状,随时差人来报。」顾怀安允诺,悄悄退离书斋。

    「殿下,您以为娘娘与二殿下这回,究竟是上演哪一齣戏?」裴少懿上前,撤下聿琤手里的茶碗。

    「还不知道……」细眸间闪烁着几分疑惑,聿琤抿嘴一笑,「不过若是母后有意瞒骗什么,迟早会给我捅出来的,别忘了……纸,包不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