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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中的孤岛 04

    (19)

    「那你,需要吗?」

    听到女子语带温润笑意问看不看月亮,关爵亮没忍住想到初遇的时候。他扳身侧脸,从口袋捞出枇杷糖,没想正好对上也摊掌颠着甜糖的她。两人楞楞,相视而笑数秒才打破了寂静。

    「你的枇杷,我的草莓,喔,还有凤梨。都是水果。」这么巧的吗?她想。

    「交换吃。枇杷顺便润喉,我这边还有好几颗。」将枇杷糖混放入紫念念掌心,关爵亮也从中挑走一颗她的。「然后,边看月亮?」

    「嗯,边看月亮。」紫念念没有反对,顺势同意并附和了,还忍不住笑。

    于是各自拆了跟对方换来的糖果包装,搁到嘴巴里并滋润出一股甜。

    没有打扰另一个人,就这样寧静片刻。

    「你其实还记得怎么走到捷运站的,对吗?」紫念念很轻地啟唇,声音化在夜月里像是呢喃自语。可门外只有他俩,关爵亮听得很清。「刚刚你这么说,是想让我转移注意力,别再继续往深处想。我晓得的,想多并没有用。」

    「谢谢你。」她真诚感谢,馀光中是他在夜色下清俊的侧顏。

    甚至被月光添染了一丝柔光。紫念念与他望了望月亮,都没有看向对方。

    或许这样才能说说较个人的事。

    「你想找人谈谈,我可以单纯当听眾。不发表,只听。」

    「好的喔。」听他认真声明,紫念念弯起唇,一不小心就回了对张亨利那样的熟人用语。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与这男子成为这般的。「我有个烦恼很久、走不出来的问题。我甚至想,明明地球转动,每天日升日落,可我却因为这问题慢慢自暴自弃了。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放不下也割捨不下的。」

    她说:「关于家人。」

    「是我所爱的人。」关爵亮嘀咕应道。

    各人有各人的答案,没必要比较谁的更重要或谁的没营养,这时候就需要互相尊重。紫念念微微笑瞅了他一眼,他正好也转脸来瞟她。之后各回到看月亮的姿态,互不打扰。

    「我从小就觉得,长大了有能力,照顾家里是我最首要的事。所以,虽然工作上遇到很多难题,很疲累,还是在为目标努力。可是,我以为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个人原因辞掉工作,告诉家里人以后,才发觉:啊,原来是我自恋。」

    想起谭姨在前租屋处搧她耳光,什么也不肯好好听,紫念念随即露出苦笑。

    谭姨还骂叨着她:没大脑的破孩子。

    「他们对我的未来规划没有任何兴趣与在意,不想听我废话。我以为是他们变了,但我尝试过很多次与他们沟通,都没有用。那之后我才恍然过来,原来他们从来没有变过。他们一直不在乎我的想法,就是把我当工具而已。他们没变,只不过我到现在才看清。」

    明明是家人,为什么又那么不似家人?

    她该怎么办?继续企图周旋沟通吗?

    「对不起,让你听我说这些。」她叹了叹气,又是微笑又是苦笑。

    关爵亮倒没觉得烦,而是感到夜色月夜之中,她的声音特别轻稳寧静,所以没来由想对她说些什么,不论是鼓励还是安慰。

    「幸好,你还是你。」没有因为遭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而同流合污。

    这是实话。

    关爵亮淡语庆幸,紫念念听了以致下意识转头看他,勾唇笑得开心。

    真是最好听的讚美了。心暖暖的。连家里人都没那般表示过。

    「谢谢。」

    「不谢。」关爵亮渐渐想起早餐店里她曾反问他的:不会认为我浪费大好时光吗?此刻他更篤定她从没浪费任何时间过。不管是难解的家庭问题还是辞职的决定及对未来规划,都早预设好了,并且正为此努力。所以面对除家人之外的任何人才能那么从容以待。「至于我。」

    然他就没她那样慢条斯理了。

    稍敛下眸,关爵亮深沉自应:「还是没办法不期待。」

    「有时候期待本身,就是一种时光浪费。」即使钟祭翔向秦雨蓉求婚且成功了,明明他决定好收心,可再面对秦雨蓉时仍然隐隐期待:那人说不定愈近愈能看清初恋情人钟祭翔为人,最后两人不合适而分手,然后转投他怀抱。

    细忖时,他也会认为想太多,既可笑,又对自己失望透顶。

    「或许,是的。」紫念念认同回。

    两人安安静静站在夜色月光中,月亮也看够了,关爵亮扬瞄腕錶:「时间愈来愈晚,该走去捷运站了。」紫念念微笑回应。迈起步,他们沿着音乐餐酒馆前的小径走,一路上树叶沙沙、路灯光照下树影婆娑,时不时与散步或回家的居民路人交会而过,清幽寧然得不似都市。

    「你来之前吃过晚饭吗?」

    关爵亮侧脸望住突然询问的紫念念,怎么好像被看透了。

    紫念念注意到他疑问神情,没忍住笑,「你那位高中好朋友说饿扁了。」

    「是没怎么吃。」关爵亮懂她未尽话语是什么:没吃才饿到说话都费力。「没什么,我回去之后会找吃的。」想了想,不经意环顾沿街店面,时间还没有太晚,有些店营业中并没有打烊。「这附近生活机能还不错?」

    「嗯。有挺多小餐馆,也有麵包店。」他们刚好拐弯,视线所及之处正是紫念念话中的麵包店。于是她不经意看过去,关爵亮也顺着瞧了。那是家有竹篱笆围起装饰、四周以暖黄光线灯饰建造起来的店,透过玻璃窗往内看,除了忙碌整理的店员外,就是还滞留在里头的顾客。

    或许是有太多喜爱的选择项,不晓得买哪种好。

    而店里是有座位的,几名客人笑嘻嘻品嚐麵包,脸上洋溢幸福与轻松愉悦。

    「家里存点麵包可以省一些钱。亨利也满喜欢这家麵包的。」

    「早上我们遇到的那间早餐店,你们也常去光临?」他说。

    「没有,只是偶尔才买,量对我来说有点多,而且,能省则省。」紫念念语带保留,真诚笑语中夹杂了无奈辛酸。毕竟没工作还要给家里钱,能不花就不花。关爵亮当然听出其中意思,于是没多谈。可她并没那样脆弱,坦然说:「餐馆我偶尔也被亨利拉着去的,很好吃,或许你那位高中朋友有兴趣品嚐品嚐?」

    「你也看出来了?」关于沉光光是美食爱好者这件事。

    「有点。」她轻浅笑出来。「对你那朋友来说,算是好事?」

    她是陈述非疑问。关爵亮瞭然间轻笑了笑,懂她说的是:生活无比有动力哪。

    他也实实在在羡慕过好朋友沉博光的,想来处于同样境况的她也是。

    「你们的高中生活挺趣味性呢。」想到在餐酒馆听到本人絮叨描述,紫念念确实是听得好玩,有种被逗笑的感觉。

    「年少不经事。」

    「喔。是喔。」他们正好走上衔接的小路,行经那家她偶尔会和亨利去的餐馆。紫念念下意识笑看那家餐馆,关爵亮也瞧去几眼,依然是暖黄灯饰,外墙设计成木质般样貌,看起来朴实自然。「我高中时期好像没什么值得留念纪念的事。」

    「在努力用功读书?」

    「好像是的。」可谁不是在努力用功读书呢。有些人却能不留遗憾。紫念念侧睞了眼旁边的他,想着,这位就是。他和他朋友的高中趣事或许能写出一本詼谐回忆录。「我比较爱读书一些,『阅读』书籍,泡图书馆和书店,常常觉得自己是书虫。」说着,她不免眉眼弯弯地笑了。

    「想住在图书馆和书店里?」关爵亮抬抬眉好奇问,总有种隐约的心灵感应。

    「嗯。你怎么晓得?」紫念念有些意外。

    还真是?凝视走在身边笑意恬淡的她,感觉今夜的月光分外柔和柔亮且温暖。心好像渐渐安静沉淀下来了。深吸了口夜晚空气,关爵亮没来由昂望向月亮。紫念念没自说自话,循他视线方向也再度看月。

    不远处有嘻闹的年幼孩童叫笑着跑,被父亲母亲追逐。

    不清楚是玩老鹰捉小鸡,还是躲猫猫木头人呢?

    关爵亮因为欢声笑语而平视前寻,紫念念的嗓音已然淡声跟随。

    「前面是公园。」她目光温温,遥遥定视携家带眷高兴游玩的几抹身影时隐隐憧憬,彷彿自身从没有过那样美好的经歷。「再前面一点就是捷运站了。还没太晚?」担心他太晚回家没能充足休息,她步伐不好放得太小太慢。。

    而他们停步的位置旁,恰巧是一间仍亮着灯的小书店。

    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店长特色推荐好书,以及规划出一块供人席地听讲互动兼畅谈的区域。想来,很多好书因此才没被广大的畅销热门书籍所淹没,也没从此被埋没。关爵亮移回目光,就撞上紫念念弯唇的打趣脸容。

    「像不像,导览半夜游?」她寧静说。

    「你家住哪里?离这里远吗?」他没应的是:挺像,可是对导游本人不太友好,天黑漆漆时间又晚,单身女子孤身在外不很安全。想到放她独自走回住处,还是挺担忧的。「我还是送你回去?我一个人住,反正是没有特定人管的。」

    「喔。」要不然是老婆或女朋友查岗?紫念念含笑狐疑凝视他。

    还没有认同的意味。可听在听者耳里便显得不反对没拒绝。本来关爵亮都要返身重新走回头路了,等待她跟着掉头当下她开口了,特别礼貌郑重。

    「冒昧问一下,你今年贵庚?」

    「能说年龄是祕密吗?」关爵亮怔了怔,才用手比了比。

    「跟我同年啊。」紫念念有些意外,重新看他时眸光流转萤火飞腾,充满趣味:「年头、年中、年尾?」

    实在不晓得为什么话题跳到出生年月上,关爵亮哭笑不得镇定自若,俐落答了句:「年尾。」

    「我年头喔。」紫念念微笑以对,舒展的眉眼满是:我是姐姐。当然,她并没有要以姐姐自居来挟制他行为。「你不累吗?姐姐说,我能平安回家,信不信?」

    「我送你回去。」他坚持,可是补述:「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你懂得?」

    是因为责任心。紫念念没有办法了,无奈地迈步跟上他:「你肯定很受欢迎。」

    「褒奖。」他淡然附和,一点也不推脱,谦逊又大方。

    「你的姓名?」两人缓缓步行在月光下,她陡然想起还没通报彼此姓名,「我叫紫念念。亨利都喊我念念姐,如果你不介意,也能这么喊,嗯。」弯了弯唇想,他肯定不会这般选择的。

    实在很自降年龄哪。

    「关爵亮。」他道。「你的念是哪个念?唸经的唸,口部唸?」

    「为什是唸经?」紫念念无法想像关爵亮选择的字眼,非常疑惑。「那你是,关起来的关?」语气明明相当礼貌,听者关爵亮总有股真被关起来的感觉。

    「为什么是关起来?」

    两个人都怔了怔又对视笑了好几秒。

    这是怎么样啦?脑筋都接到怪怪兼不对的地方了啊?

    「怀念的念?」他问。

    「嗯,对的。」她没忍住轻笑出来。不过这次字词选得极好:怀念啊。他们这般走往她租屋处的路上,互相知晓对方名字,关爵亮掏出手机来递给她,显然是想互相留个电话。紫念念没拒绝,缓慢而正确地输入后,关爵亮拨出号码,包包里她的手机响了。

    「最近的放假日约出来一起玩?跟我朋友和你邻居。」他提议,并且徵询她。

    「要吗?」望住关爵亮凝来的双眸,紫念念什么都还没想好。可想想小亨利经常说的,她似乎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没好好跟人一起游玩了。她应道:「好喔。」

    游玩主题是:放轻松。

    「那我到时问问亨利休假日。」她说。

    「你问好再告诉我。」他晃晃手机示意:通过发讯息或打电话。

    「嗯。好的。」紫念念会很期待的。她弯起唇看向走身侧的弟弟关爵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