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露克蕾莎晕倒了。

    不是因为她这阵子食欲不佳又睡眠不足,而是因为短短几天之内发生的一连串变故。

    首先,她的一个侍女跑去找布里诺神父,恳求他拯救露克蕾莎。因为露克蕾莎活在长兄的淫威之下痛不欲生,只是为了孩子的安全不断忍耐。

    布里诺听了这话,立刻跑去找裘比诺枢机主教求救。

    裘比诺来自那不勒斯,早就想找机会对付切萨雷,一看机不可失,联合了几个同党,在枢机主教团里指控切萨雷乱伦、谋杀,教皇不得不召开听证会审判此案。

    结果做为重要证人的侍女在听证会上大翻供,说她没有讲过那些话。

    理由很简单,这侍女从头到尾就是切萨雷派去的。

    最后裘比诺被革职放逐,家產充公。布里诺剥夺神职,脸上被盖了个大烙印。

    总而言之,露克蕾莎用来整切萨雷的谣言,成了他清除政敌的工具。

    除此之外,以后没人敢再乱传兄妹乱伦的流言,真是方便得不得了。

    当露克蕾莎看到布里诺和其他人拴着脚镣手銬游街示眾的时候,她晕倒了。

    「你跟布里诺说了什么?」

    切萨雷回到家中,脸如寒霜地逼问她。

    露克蕾莎冷笑。

    「什么都说了。我还告诉他,我哥哥和他亲爱的心腹米凯莱托曾经发生过不可告人的关係。」

    「很好笑。」

    「你要是不喜欢我跟别的男人说话,就把我舌头割掉吧,不要再牵连无辜了!」

    「无辜?那个小人在听证会上,当眾把你告解的内容全说出来了!关于你那段无聊苦闷的婚姻,还有某个破坏你婚姻又害死你丈夫的禽兽……」

    「我没说过那种话!」露克蕾莎满脸通红。

    「同一个故事换人来讲就会变个样子,这你不知道吗?更别提他是神父,发过誓要保密的!连我当教士的时候都不会洩漏告解内容!」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在听!」

    切萨雷的脸快抽筋了。虽然她没说错。

    才十几岁的小鬼头,被父亲硬押去当神父,谁会有那个耐心去听张三李四的烦恼?

    但是这不是重点!

    「如果不是你派人去引诱他,他又怎么会洩密?」

    「你想太多了。他听证会上说得理直气壮,『我只是遵从上帝的旨意,清理教廷中的败类比保密更重要。』还上帝的旨意哩!不过他也不算全错,我确实好好地清理了一番。」

    看着他狰狞的笑容,露克蕾莎心中恶寒。

    虽说布里诺确实违背了她的信任,但是如果不是她想找人听她说话,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切萨雷没有发现拉菲尔又回到罗马,这次的处刑名单上也没有他。

    「你没必要针对神父吧?我没有提到你名字,也没有说出你的进攻计划啊!」

    「这不重要。如果我们的敌人得到他,会得到多少材料来大作文章?」

    「所以我以后就要这样过日子?把每个人都当成敌人跟间谍,连话都不能讲?」

    「你到底为什么要向个陌生人告解?」

    「难道要我向父亲告解?」

    「……」当然不行。

    「还是枢机主教?抱歉哦,我查过那些人的帐本,他们才没资格赦免我。」

    「你为什么会需要赦免?阿方索又不是你杀的。」

    「罪最重的人是我啊。你只不过是清掉一个绊脚石,既不痛也不痒。而我呢?我成了通姦又剋夫的婊子,所有的罪过都算在我头上!」

    「是谁这么说你?」切萨雷的声音透出怒气。

    「问题应该是『谁没有这么说我』!」

    露克蕾莎泪流满面。

    「我知道他对你和父亲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还以为你至少会给我个面子放他一条生路,我真是傻瓜,我的面子值几个钱?最冤枉的是,别人还当你是为了上我的床才杀我丈夫呢!你只想着拿下那不勒斯讨好法国,几时想过我?」

    他们两人中间卡着法国,卡着那不勒斯,卡着路易和夏洛特,这么远的距离,她根本无法跨越。

    切萨雷胃里怒火直往上窜。居然说这种话!

    他这辈子满脑子想的就是让她开心。她是真的不懂吗?

    「如果你现在还这么不了解我,那我跟你真的没什么好说了。」他咬着牙说。

    「哦,难不成你杀阿方索还是为我好吗?」

    「我没办法忍受你跟那种疯子住在一个屋簷下。」

    「他只不过是喝醉酒对你挥剑而已,什么大不了?」

    「你敢确定他不会对你挥剑吗?」

    「至少他没有把我关在家里!你到底当我是什么?宠物吗?」

    「那你又当我是什么呢?只要跟阿方索一起衝突就跑来找我,气消了再回去伺候你丈夫?」切萨雷强忍怒火。「你也知道我向来很乐意尽兄长的义务,但是陪妹妹解闷可不是我的义务!」

    「……」露克蕾莎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切萨雷深深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正视着妹妹,眼睛像两池清澈的湖水。

    「露克蕾莎,你的希望到底是什么?希望阿方索没死?如果他活着,你们就能幸福快乐过日子吗?」

    她到底想怎样?就像切萨雷说的,留在婚姻里敷衍阿方索,尽一下夫妻的义务,有空再去找哥哥打发时间吗?

    不可能,切萨雷绝不会一直忍受下去。他跟阿方索之间,迟早要做个了结。

    而把他逼到这地步的人,正是她自己。

    更何况,在阿方索死前那段日子,情况已经糟到极点了。

    没有人能改变阿方索的自暴自弃与堕落,他们两个就像被鍊条拴着一起往下沉的尸体,一天天地腐烂下去,连带着把切萨雷一起困住。

    切萨雷不喜欢被困住。当情况陷入僵局时,他会杀出一条血路。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他总是挺身而出,去完成非做不可的事,即便会弄脏自己的手。

    「就当我脑筋不好吧。我实在想不出留他活命,又能让你幸福的方式。如果你有办法的话就尽管说,我马上辞去教皇军掌旗官的职位向你赔罪。我说到做到,这你总该相信吧?」

    露克蕾莎冷笑。

    她的幸福?这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笑话!

    「你真大方。不过就算真的辞职,父亲大概又会马上封你更大的官职吧。你现在可是他最心爱的儿子啊。」

    「……你是不是扯远了点?」

    「有吗?你为了得到父亲的宠爱做了多少事,我比谁都清楚。连命令你妹妹跟丈夫公开圆房都做得出来……」

    「那是父亲的命令!」

    想到那屈辱的一夜,切萨雷的怒气瞬间涌上。

    「你不也快快乐乐地服从命令吗?为了『家族的利益』。恭喜啊,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你现在已经跟父亲一条心了。我敢打赌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开始为我寻找下一个买家,保证做得比父亲还顺手。」

    她早就知道,对父亲而言她只是一颗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当她发现切萨雷也跟父亲一样的时候,心里某个东西瞬间死掉了。

    切萨雷紧握着拳头,暗自祈祷妹妹别再开口,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露克蕾莎轻笑一声。

    「啊,不对,我得说句公道话。你会自己先玩够本再把我卖掉,这点父亲就做不到了。」

    一声巨响,切萨雷把一个花瓶狠狠扫在地上,瞬间把她逼到墙边,脸孔扭曲成恐怖的面具,喷火的双眼狠狠瞪着她。

    露克蕾莎觉得自己心跳一定停了片刻。

    他发狂了吗?真的要对她动粗了吗?

    那就……

    随便吧。反正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她早该觉悟了。

    她的双眼被泪水模糊,仍然毫不认输地瞪回去。

    切萨雷深吸了几口气。

    「以后别再告解了,妹妹。还有,我觉得我们两个这几天最好不要见面。」